此刻,范永斗心中满是深深的后悔。
若先前得知这个情报,便是打死他,也绝不会同意范三拔选卢家庄作为走私路线。
结合眼前之事,足以说明这个卢方舟从一开始就在打自家商队的主意,当真是心思歹毒,其心可诛!
但事己至此,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
他定了定神,对众人说道:
“既然大家都认为先应下他的条件,稳住姓卢的,再设法搭救三拔并报复此人,那就按此行事。
只是姓卢的胃口太大,竟要半个月内送来五千石粮食。
粮食倒不算什么,值不了多少钱,但五千石粮食至少需要七八百辆车子才能一次性运过去,这倒是个大难题。
我范家一时之间根本调不出这么多车子。”
他顿了顿,语气恨恨:
“更何况,这次我们家还有一百多辆车子被他劫走了,就更没法运了。”
此言一出,众人才猛然想起。
此次范家不仅丢了范三拔、丢了货物,还折了一百多辆车子与车夫、一百五十名精锐护卫及其马匹。
更棘手的是,如今再想立即调集物资给朵颜的史部送去,时间上恐怕己来不及。
商人最忌失信,此番范家无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损失都太过惨重。
搞不好接下来连晋商老大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些,众人对卢方舟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范永斗紧锁眉头,心中反复盘算,最终拍板道:
“这样吧,范炬,你写封信,用信鸽传给卢方舟,告知他我们答应条件。
只是五千石粮食实在没那么多车子运送,况且介休到龙门关堡路途遥远,目标太大。
我们范家可以折中一下,把五千石粮食换成两万两白银,由你押送去。
你到了那边,好生与他谈谈大少爷的事,问问他放人的条件是什么。
还有我范家的车子马匹,若他愿意归还,我们也可以出个让他满意的价钱。”
说着,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范炬:
“这次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事情再办砸了,就别回来了!”
范炬脸色煞白,连忙大声应下,心中却暗自腹诽:
“若不是你们范家扣押我的家眷,老子肯定不回来了。”
范永斗不再看他,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随后,他疲惫地对族中众人道:
“你们先去查清楚姓卢的背景、关系,看看我们相熟的人中,有哪些人能帮上忙……”
……
第二日,李茂才家中。
周显等五人聚集一堂。
按他们职位高低来说,本应在周显家中碰面。
但他们不是傻子。
知道周显作为副千户,目标最大,生怕卢方舟派人盯着他。
于是几人暗中沟通后,一同来到了李茂才家。
此刻,堂屋内酒气弥漫,他们闷头喝着酒,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说起来,他们之前的关系错综复杂,平日里为了争功夺利,没少互相拆台、使绊子。
可如今面对卢方舟这个共同的大敌,反倒只能抱团取暖。
周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头滚动着咽下辛辣的酒水。
身旁的李茂才见状,连忙拿起酒壶帮他续上。
灯光下,李茂才脸上几道清晰的抓痕格外显眼,看起来既狼狈又有些滑稽。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多半是他娘子得知小舅子被卢方舟处死后闹出来的。
但眼下大家己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没去戳这个痛处,只是默默将目光移开。
李茂才给自己也倒满酒,仰头灌下,随后“砰”的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满脸怒意地骂道:
“卢方舟真是小人得志!打了我的脸,杀了我的小舅子,这口气我他妈忍不了!”
他这一开口,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其他几人也纷纷跟着破口大骂起来,骂卢方舟心狠手辣,骂他仗势欺人,骂他年纪轻轻就如此跋扈。
周显又喝了一口酒,眼神有些飘忽,喃喃道:
“是啊,照这架势,以后咱们的日子怕是难过了。你们也听王承勋说了吧,卢方舟给他开的条件……
要不,咱们也学王承勋那个怂包,向他投诚算了?”
“凭什么!”
赵振邦立刻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没多久前,卢方舟还是周大人您的下级,和我们平起平坐。
我们好歹是靠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管队官,他一个黄毛小子,不过是靠着祖宗的荫庇才爬上来的,现在就想让我们给他当狗?我可不干!”
这番话戳中了李茂才等人的痛处,他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愤慨。
尤其是李茂才,想到校场上小舅子惨死的画面,又想到回家后被娘子哭闹撕扯的场景,更是觉得一肚子委屈和怨恨没处发泄。
等西人发泄得差不多了,周显放下酒杯,重重叹了口气:
“各位兄弟的心情,我懂。可现在人家是上官,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咱们总不能真跟他硬抗吧?
到时候他随便给我们扣个忤逆的罪名,再加上他手里那群如狼似虎的卢家军,咱们拿什么跟他斗?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啊!”
周显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众人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校场上,卢家军那副杀人不眨眼的狠厉模样。
想起黄大柱抡起狼牙棒时的血腥场景,一个个又默默端起酒杯,喝着闷酒,谁也说不出话来。
李茂才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长叹了一声,语气苦涩:
“就算我们想退,卢方舟也没给咱们活路啊!就说他要求的一周内补足兵员,这怎么可能做到?
除非像王承勋那样彻底服软,把手里的兵全交出去。可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们以后在龙门关堡还怎么立足?简首是断了我们的生路啊!”
众人众人听了这话,都露出了凄然的神色,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赵振邦突然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手下的弟兄们己经三年没领到军饷了。要不……我们让手下的兄弟去闹饷?”
听到“闹饷”两个字,其他几人的目光顿时都凝聚在赵振邦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犹豫。
如今朝廷财政拮据,每年还要拨出七百多万两银子作为辽饷,连正规营兵的军饷都经常拖欠,更别说他们这些卫所兵了。
而且在明朝前中期,卫所兵主要是靠朝廷分配的田地生活,本来是不发军饷的。
只是到了明朝末期,卫所军户的田产大量被军官们侵占。
普通军户实在活不下去,大量逃亡,朝廷为了稳住局面,才象征性地发一点军饷。
但拖欠是常有的事,拖个一两年都是稀松平常。
可赵振邦说他手下己经三年没领到饷银了,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军饷十有八九是被他自己贪污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就连起头的赵振邦也闭嘴了。
一个个只是眼珠子在不停地转着,都在等着别人先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