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从“鬼见愁”的另一条缓坡小路,跑回崖底时,爷爷己经生起了一堆篝火,正在烤着一只的野兔。
夕阳将爷孙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人一狗,围着篝火,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的“滋啦”声,和阿布吞咽口水的声音。
气氛,有些异样的沉默。
吃完烤兔,爷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了毛毛。
“拿着。”
毛毛打开,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和一封牛皮纸信封。
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
毛毛知道,这可能是爷爷所有的积蓄了。他靠着打猎和采药,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
“爷,俺不能要。”毛毛把钱推了回去。
“让你拿着就拿着!”爷爷眼睛一瞪,语气不容置疑,“外头的世界,不比山里。没钱,你寸步难行。”
他又指了指那封信:“到了市里,找到一个叫‘足协’的地方,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李大付的人。就说,是毛建军让他收下的。”
毛毛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从爷爷口中,听到“毛建军”这个名字。那个只存在于黑白照片上的,传奇的名字。
李大付?足协?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他感到一阵迷茫。
爷爷看着他那副懵懂的样子,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他是我以前……一起踢球的兄弟。这些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瘸子。要是记得,他会帮你报上名,给你找个住的地方。要是不记得……”
爷爷停顿了一下,将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这点本事要是没有,你也别踢球了,趁早滚回山里来。”
这番话,听着绝情,却充满了最深沉的关切。
爷爷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毛毛认识那个他即将踏入的、复杂的世界。
毛毛没有再拒绝,他郑重地把钱和信,贴身收好。
那个晚上,爷爷破天荒地,没有锁上那个尘封己久的旧木箱。
他从里面,拿出了那张冠军照片,和那件早己泛黄的“八一”队球衣,摆在了桌子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擦拭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毛毛看着那些陌生的“古董”,他第一次,对爷爷的过去,有了一个模糊而又震撼的轮廓。
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爷爷那么恨足球,却又那么执着地教他踢球了。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毛毛就背上了一个简单的行囊。
行囊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那颗陪伴他长大的兽皮足球,和爷爷给他的钱与信。
阿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首跟在他脚边,用头蹭着他的腿,喉咙里发出不舍的呜咽。
毛毛蹲下身,紧紧地抱了抱它。
“阿布,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爷爷依旧是一瘸一拐地,把他送到了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土路上。
“爷,俺走了。”毛毛回头,看着那个在晨雾中显得愈发苍老的身影。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递过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双崭新的,还带着商标的足球鞋。
“外头的球场,是草地的,跟山里不一样。穿上这个,不容易崴脚。”爷爷的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
毛毛接过球鞋,眼圈一热。
他知道,爷爷一定是趁着前几天赶集,偷偷下山给他买的。
一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为了他,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着自己。
“到了外头,”爷爷看着远方的群山,缓缓开口,像是在嘱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心,比这山里的野兽,要坏得多。”
“他们会夸你,也会捧杀你。他们会帮你,也会算计你。”
“别轻易信人,但也别把谁都当坏人。”
“踢球的时候,用你的脚,也用你的心。什么时候,感觉不对劲了,就往后退一步,看清楚了再上。”
“要是……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
爷爷停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就回来。”
“爷和阿布,在这儿等你。”
说完,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村子里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毛毛看着爷爷那孤独而又倔强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对着那个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擦干眼泪,换上了那双崭新的球鞋,背上行囊,抱着他的足球,头也不回地,向着山外的世界,大步走去。
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叫“江湖”。
一个有光明,也有黑暗的江湖。
一个能让他实现梦想,也可能将他吞噬的江湖。
但他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在遥远的深山里,永远有一盏灯,和一个瘸腿的老人,在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