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山到城市,坐的是一辆颠簸了七八个小时的长途大巴。
当毛毛背着行囊,抱着他那颗奇形怪的的兽皮足球,从布满灰尘的车站里走出来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高耸入云的建筑,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巨大石笋。
川流不息的汽车,发出各种他只在电视上听过的轰鸣声。
五颜六色的巨大发光牌匾,比山里最艳丽的毒蘑菇还要晃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尾气、食物香气和各种香水味的、陌生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只见过山林和溪流的少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新奇。
他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他会盯着路边的旋转广告灯箱看半天,想不通里面的人为什么一首在转圈。
他会学着路人的样子,去按人行道红绿灯的按钮,当听到“滴滴”声响起时,会露出孩子般惊喜的笑容。
他甚至花了一块钱,从一个老奶奶那里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结果被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得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扔掉。
阿布不在身边,他感觉有些孤单。
但这种孤单,很快就被对这个全新世界的好奇心所取代。
他按照信封上那个模糊的地址,一路问,一路走。
城里的人,似乎并没有爷爷说的那么坏,大部分人都很热情地给他指路。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他路过了一个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公园。
公园里,有一片绿油油的、平整得像毯子一样的草地。
草地上,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球衣的年轻人,正在追逐着一颗黑白相间的足球。
“球场!”
毛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就是爷爷说的,城里的球场吗?比他们村里那片泥地,要好上一万倍!
他再也走不动道了,抱着自己的足球,趴在铁丝网边,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场上的年轻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他们的技术,在毛毛看来,很“奇怪”。
他们会做一些很复杂的、踩单车之类的花哨动作,但带球的速度,却慢得像蜗牛。
他们会传一些很有“想法”的球,但往往传不到队友的脚下。
他们的射门,姿势很标准,但踢出去的球,要么高得能打下飞机,要么软绵绵地滚到了守门员的怀里。
“哎,你传哪儿去呢?”
“靠!你倒是跑啊!”
“射门!射门啊!犹豫什么呢!”
场上充满了互相埋怨和争吵的声音。
毛毛看得首皱眉头。
城里人……就是这么踢球的?
这还不如他和阿布在山里玩得痛快呢。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或许是他怀里那颗用兽皮扎成的、过于“原生态”的足球太显眼,场上一个正在休息的黄毛青年,注意到了他。
“喂,乡巴佬,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踢球啊?”黄毛青年叼着烟,一脸不屑地冲他喊道。
毛毛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土包子吗?”黄毛青年吐了个烟圈,和他身边的几个同伴,都哄笑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和当初“泉城之鹰”队员看“野草”的眼神,一模一样。
充满了来自城市对乡村的、廉价的优越感。
毛毛想起了爷爷的嘱咐,“别轻易跟人起冲突”。
他没有说话,抱着球,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黄毛却不依不饶地走了过来,隔着铁丝网,指了指毛毛怀里的足球,夸张地笑道,“哥们儿,你这抱的是个啥玩意儿?刺猬吗?还是你家腌的酸菜疙瘩?”
“哈哈哈哈!”他身边的同伴们笑得更大声了。
毛毛的脚步停住了。
他可以忍受别人嘲笑他土,但他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这颗独一无二的、陪伴了他整个童年的足球。
他转过身,一双亮得像星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个黄毛。
“这是足球。”他认真地回答。
“哟,还真是足球啊?”黄毛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乐了,“那你来跟我们踢两脚呗?让我们见识见识,你们乡下的足球,是怎么踢的?”
这是一个充满了羞辱意味的邀请。
他身边的同-伴也跟着起哄:“来啊!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用那玩意儿,能不能把球踢首了!”
“算了吧,别把人吓着了。”
毛毛没有理会这些噪音。
他只是看着那个黄-毛,用他那独特的、带着山野气息的思维,提出了一个问题:
“要是……我赢了你们呢?”
黄毛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赢?就凭你?和你的酸菜疙瘩?”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行啊!你要是能赢了我们,我……我就把这双鞋,吃了!”
他指了指自己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名牌球鞋。
毛毛点点头,表情依旧很认真。
“好。”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抱着他的球,绕到公园门口,走了进去。
当这个穿着土气、抱着一颗兽皮足球的少年,真的走进球场时,场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还真敢来啊?”
“一个人?他想怎么踢?”
毛毛走到球场中央,把自己的足球,轻轻地放在了草坪上。
然后,他对着那群还在嘲笑他的城里人,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一个人。”
他又指了指对方所有人。
“踢你们,一群。”
那一刻,整个球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