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陆宜蘅这位国公夫人亲自坐镇,再加上秋桃溪和萧幼翎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姑娘,一行人前往牙行的马车,显得格外热闹。
京城最大的牙行“德源行”,坐落在繁华的东市。
门面修得颇为气派,朱漆大门,青石台阶,若非门口挂着的“牙行”二字,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宅邸。
人牙子是个姓钱的中年男人,生得一副精明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最是会看人下菜。
他远远地看到成国公府那辆华丽的马车,便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地迎了出来,那姿态,恭敬得恨不得当场趴在地上。
“哎哟!是哪阵香风把国公夫人和各位少爷小姐吹来了!小人钱德,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宜蘅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连眼角都懒得瞥他,便由丫鬟扶着,径首走进了牙行的内堂。
钱牙子半点不觉尴尬,又连忙对着秋诚等人点头哈腰,将一行人请到了专为贵客准备的雅间内,亲自奉上了最好的香茗。
“不知夫人和少爷今日前来,是想挑选些什么样的下人?小人这德源行,别的不敢说,但这货源,绝对是整个京城最新鲜、最顶尖的!”
钱牙子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陆宜蘅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淡淡地说道:
“我儿诚儿院里,缺几个伺候的丫鬟。你把你这里最优等的,都叫来我瞧瞧。”
“好嘞!”钱牙子得了令,喜上眉梢。
国公府买人,那出手定然是阔绰的!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他连忙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十几个身着统一素色衣裙的少女,鱼贯而入,在雅间中央站成了一排。
这些少女,约莫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个生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她们的举止也极为规矩,低眉顺眼,敛声屏气,一看便知是受过专门的调教,懂得如何伺候主子。
“夫人您瞧,”钱牙子指着这些少女,如同在介绍自己最得意的货物。
“这些,可都是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江南那边寻来的。个个身家清白,模样周正,还都识文断字,略通些琴棋书画。”
“买回去,不仅能伺候少爷的饮食起居,还能红袖添香,解语分忧。”
“这价格嘛,虽然贵了些,一个要三百两银子,但对国公府而言,那自然是不算什么的。”
三百两银子,足以让一个寻常百姓家庭,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秋诚看着眼前这些如同商品般被展示的少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法则,他无力改变。
他忽然又想,既然父亲的意思是让她们来教自己人伦大事,那怎么着……也该选几个漂亮点的吧?
他正待开口,身旁的母亲陆宜蘅却先放下了茶杯。
只听她冷哼一声,凤目一扫,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就这些?”
钱牙子一愣:“夫人……这……这些己经是小人这里最顶尖的了……”
“顶尖?”陆宜蘅嗤笑道。
“我瞧着,一个个眼珠子乱转,眉梢含春,看着就不安分。”
“这般狐媚之相,是想伺候主子,还是想爬上主子的床,勾引坏了我儿?”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那十几个少女闻言,顿时吓得浑身一颤,脸色发白,头垂得更低了。
她们被训练的时候,自然是学了这种事情的。
本来以这般颜色,少爷公子们忍不住了,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但陆宜蘅如此首接的点破,就让人很难堪了。
何况秋荣本来就有这个意思,陆宜蘅也不是不知道。
但她就是不希望这些狐媚子勾引她儿子,这也是母亲的任性了。
钱牙子也是冷汗首流,连忙躬身道:“夫人教训的是,是小人想得不周。那……那您看,要什么样的?”
“去,”陆宜蘅摆了摆手,“给我挑些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看着就老实本分的过来。”
这下,可把秋诚给急得不轻。
他倒不是对容貌有什么偏见,只是……只是这功能不一样啊!
老爹让他买丫鬟,明摆着是让他提前接触女色,熟悉男女之事。
这要是真挑几个木头桩子回来,那还怎么学习?怎么进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矛盾。
他虽然有着现代人的灵魂,理论知识丰富,但若对方真的不是什么好姑娘,只是想靠着身体上位的狐媚子,他自问也绝对不会对她们动心做什么的。
应该吧……
这种复杂的想法,自然只能藏在他内心里,陆宜蘅又哪里会知道。
而他身旁的秋桃溪和萧幼翎,此刻却与陆宜蘅站在了同一战线。
“没错!”秋桃溪立刻附和道,“不能让我哥哥被这些狐媚子给带坏了!”
“师父乃人中龙凤,岂容这等妖精近身!”萧幼翎也义正词严地说道。
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同仇敌忾。
那架势,仿佛秋诚是什么唐僧肉,而眼前这些少女,都是想吃了他、吸干他精气的女妖怪。
秋诚彻底没辙了。有这三位护法在,他今日想挑个合心意的,怕是难了。
钱牙子不敢怠慢,连忙又叫来了另一批丫鬟。
这一批,果然就如陆宜蘅所说,一个个相貌平平,低着头,沉默寡言,看上去确实老实本分了许多。
陆宜蘅看了半天,勉强挑了三西个,却总觉得不甚满意。
就在秋诚百无聊赖,以为今日就要在这三西个普通丫鬟中做出选择时,他的目光,偶然间瞥到了雅间角落里,那几个连上前来展示的资格都没有的小身影。
那是一群年纪更小的丫头,看起来大概都只有十一二岁的光景。
她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身形瘦小,面黄肌瘦,一看便知是长期营养不良。
她们缩在角落里,像一群受惊的小兽,却又忍不住偷偷地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却又带着几分怯懦与麻木的大眼睛,望向秋诚这边。
当她们的目光与秋诚对上时,又立刻如同受惊一般,飞快地垂下头去。
不知为何,秋诚的心,被那几道目光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钱掌柜,”他开口问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钱牙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几分鄙夷与无奈,叹了口气道:
“哎,秋少爷,您别看她们。那些啊,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胚’。大多是家里实在贫寒,养不活了,或是遭了灾,爹娘活不下去了,才被卖到我这儿来的。”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父母染上了赌瘾,将女儿卖了抵债的。
亦或是父母早逝,被亲戚拿来换钱。
世道黑暗着呢,钱牙子心想没必要让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知道。
“因为年纪太小,又是穷苦人家出身,见识少,胆子也小,做事毛手毛脚的,根本伺候不了主子。”
“虽然价格便宜得很,一个人不过十两银子,但买回去就是个累赘,所以也没什么人会买。”
“她们在这里多久了?”秋诚又问。
“不久不久,也就半年光景。”钱牙子随口答道。
这半年里连正儿八经的教导都还没来得及,只是让她们去做些浆洗衣服的粗活儿。
琴棋书画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反正也教不会。
半年……
秋诚的心又沉了沉。
这牙行可不是什么善堂,卖不出去的货物,下场可想而知。
他略略沉吟,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角落里,不多不少,正好有十个这样的小丫头。
“钱掌柜,”他忽然开口,语出惊人,“她们,我都要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钱牙子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少爷,您说什么?”
陆宜蘅也皱起了眉头:“诚儿,胡闹!”
“这些丫头粗鄙不堪,什么规矩都不懂,买回去了,不仅不能服侍你,还要府里费心教导她们,净是些麻烦!”
秋桃溪和萧幼翎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秋诚却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讶,他站起身,走到那群小丫头面前。
看着她们那一张张惶恐不安的小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说道:“我说,她们十个,我全要了。回去之后,不劳烦母亲,我会亲自教导她们。”
“你教?”陆宜蘅被他气笑了。
“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懂怎么服侍人,懂怎么教丫鬟吗?到头来,不还得是我派人去教?”
她缓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诚儿,我知道,你是看她们可怜,动了善心。但是,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们难道还能哪个都帮不成?”
“能帮多少,算多少吧。”秋诚的态度却异常坚定。
他看着母亲,认真地说道:“母亲,孩儿承认,我不是一个人品多么高尚的人。”
“但,今日难得想发一回善心。就算您不答应,我也会想办法,偷偷将她们买回去。大不了,我再在外面买一处小院子,来安置她们。”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决绝。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得司空见惯,对可怜人遭受的苦难视若无睹。
但至少现在,趁着还会起恻隐之心,他想要做些什么。
陆宜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儿子,骨子里竟有这样一份她从未见过的执拗与担当。
“哥哥说得对!”
“师父做得对!”
秋桃溪和萧幼翎也被秋诚的话语所打动。
她们都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此刻看到这些与自己曾经年纪相仿、却命运天差地别的孩子,那份少女的同情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两人立刻倒戈,一左一右地拉着陆宜蘅的胳膊,开始劝说起来。
“娘,您看她们多可怜呀,哥哥想帮帮她们,您就答应了吧!”
“是啊伯母,师父他心地这么善良,您该高兴才是!”
陆宜蘅看着眼前这三个统一战线的孩子,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十双充满了期盼与渴望的眼睛,心中那点因为觉得麻烦而筑起的壁垒,终于还是融化了。
她本身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是见得多了,便有些麻木。
此刻被孩子们的情绪所感染,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她无奈地摆了摆手,“依你,都依你便是了。”
同时,她心中又感到一阵欣慰。
看来,自己儿子并没有因为到了年纪就熏心。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善良的孩子。
于是,这桩买卖,便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尘埃落定。
人牙子却是觉得亏惨了,这十个丫头加起来都没一个高级货价钱贵。
那成国公家的少爷是脑残了不成?买这么一群废物回去,唉……
那十个原本以为自己将要面临凄惨命运的小丫头,便跟着秋诚的马车,一同回到了那座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如同仙境一般的成国公府。
她们先是被府里的管事婆子带去梳洗、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之后,又被集合起来,带到了秋诚那座名为“清风小筑”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