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石爷谈妥那笔用命换命的交易之后，日子反倒像是被那山里的瘴气给胶住了似的，过得异常缓慢。
这两天里，胡八一他们几个，谁都没闲着。
王胖子跟Shirley杨两个，把所有的装备都重新清点、保养了一遍。德国工兵铲的刃口，被胖子用磨刀石磨得寒光闪闪，吹毛断发。Shirley杨那把特制的金刚伞，每一节伞骨的接口都用油布擦拭得锃亮。至于那些个登山绳、飞虎爪、照明棒，更是分门别类，捆扎得整整齐齐。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家伙什儿，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第二条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胡八一则负责跟石爷盘道。他俩整天就蹲在屋檐底下，就着一壶土茶，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胡八一把他想知道的，关于迷魂谷的一切，都翻来覆去地问了个遍。而石爷呢，或许是因为孙女的病情有了指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守口如瓶。他把自己知道的，不管是亲身经历还是祖辈传下来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石爷的嘴里，胡八一拼凑出了一个更加立体、也更加恐怖的迷魂谷。这地方，不仅仅是有瘴气那么简单。按石爷的说法，这谷，是“活”的。它有自个儿的脾气，高兴的时候，里头的野物都躲着你走；不高兴的时候，就算是一只兔子，都能要了你的命。
而张文，这两天过得最是清闲，也最是煎熬。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那天为了救石爷的孙女阿朵，他消耗的那一丝元气，看似不多，却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元气大伤”。他就跟个漏了气的皮球似的，得好几天才能把那点儿气给重新补回来。
阿朵的状况，确实是好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最起码能睁眼，也能喝下一些米汤了。每当看到孙女那张恢复了点血色的小脸，石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就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而他看向张文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畏和信赖。
到了第三天，天还没亮，石爷就把所有人都给叫醒了。
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他不再是那个守在孙女床前、愁眉苦脸的糟老头子。他换上了一身用兽皮和粗布缝制的紧身猎装，脚上蹬着一双防滑的草鞋，腰间别着一把开了刃的柴刀，背上，还背着一杆被桐油擦得锃亮的、自制的单管猎枪。
他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变得锐利如鹰，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众人，沉声说道：“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那一刻，胡八一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是在这片原始丛林里，跟豺狼虎豹抢食吃了一辈子的顶尖猎人！
出发前，石爷在自家的门槛前，摆了个小小的香案。案上没有猪头牛羊，只有三杯米酒，和一碗清水。他点了三炷香，插在地上，然后领着阿朵，恭恭敬敬地冲着迷魂谷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这在行话里，叫“拜山头”。干他们这行的，下墓前，也得在墓地的东南角点上一根蜡烛，跟墓主人打声招呼，说上几句“我们是来发财的，不是来害你的”之类的场面话。这既是规矩，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其核心，都是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告诉这方水土的“主人”，我们是过路的，不是来砸场子的，还望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仪式做完，石爷把阿朵交给了邻居照看，然后转过身，对众人说道：“走吧。进了山，就莫回头，也莫问为什么。”
一行五人，就这样踏上了前往迷魂谷的路。
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算是好走。可越往深处，就越是难行。西周全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粗壮的藤蔓跟巨蟒似的，缠绕在树干上。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不知道积攒了几百年的落叶，一脚踩下去，能没过小腿，底下还不知道藏着什么毒蛇蚂蝗。
石爷走在最前头，他手里的那把柴刀，使得是出神入化。他很少有大的动作，往往只是手腕一抖，刀光一闪，挡路的荆棘藤蔓就应声而断，悄无声息。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落脚点都像是在脑子里计算过千百遍似的，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松软的土坑和湿滑的青苔。
王胖子跟在后头，累得跟头死猪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操……他娘的……这老头子……是属猴的吧？这身子骨，比我还利索！”
胡八一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低声骂道：“你他娘的少说两句，省点力气！没看出来吗？石爷这是在用他的法子，试探咱们的底子呢！”
果不其然，走了约莫一个多钟头，石爷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众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知道，这几个人，虽然看着细皮嫩肉，但都是练家子，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前头，就是谷口了。”他指着前方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区域，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从现在开始，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我跟你们说几条规矩，你们拿命给我记住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一，进了谷，不准喊任何人的全名！不管是叫我，还是叫你们自个儿的同伴，都用外号，或者只叫一个字！老林子里头，有些‘东西’，会学人说话，你一喊全名，它就记住了你的生辰八字，能跟着你一辈子！”
“第二，要是听到背后有人喊你，不管那声音有多像你的亲人同伴，都不能答应，更不能回头！你一回头，肩膀上那盏阳火，就灭了！火一灭，人，也就没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管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哪怕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我没发话，就不准跑！这谷，是活的，你越是跑，就越是死得快！”
石爷说的这几条规矩，听得王胖子是首撇嘴，可胡八一和Shirley杨的脸色，却变得异常凝重。
这些看似是迷信的土规矩，其实和他们“摸金校尉”的行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鸡鸣灯灭不摸金”，就是祖师爷定下的铁律，是判断墓中情况的最后一道保险。蜡烛一灭，说明墓里头凶险异常，必须马上撤退。这和石爷说的“不能回头”，本质上都是在危险降临前，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种对未知危险的被动防御。
“石爷，您放心。”胡八一郑重地点了点头，“您的规矩，就是我们的规矩。”
唯有张文，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因为，他看到的，远比石爷说的，还要恐怖。
自从靠近这片区域开始，他体内的元气，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变得躁动不安。他强行运起“望气术”，朝着那片被浓雾笼罩的谷口望去。
这一看，差点没让他当场惊呼出声！
在他的视野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雾气！那是一片由无数道灰黑色的、充满了怨毒和混乱的煞气，所组成的巨大气旋！这股气旋，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灰色磨盘，缓缓地、逆时针地旋转着，将整个谷口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任何活物的“阳气”，一旦靠近这片区域，都会被这巨大的磨盘，给硬生生地磨碎、吞噬！难怪连飞鸟走兽都不敢靠近！
这股煞气，比他见过的任何煞气，都要庞大，都要混乱。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里头混合了山川地脉自身的“阴气”，古战场上遗留的“兵煞之气”，还有无数冤死生物的“怨气”。这几种气息混杂在一块儿，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活物都神智错乱的“瘴母之气”！
张文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地方叫“迷魂谷”了。普通人别说是进去，就是在这谷口站久了，都会被这股气息侵蚀，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三魂七魄都给你搅散了！
石爷的孙女阿朵，恐怕就是在村里，无意间沾染上了一丝从这里飘散出去的、微不足道的气息，就落得个险些丧命的下场。
“都跟紧了，一步都不能踩错！”
石爷低喝一声，从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抓出了一把黑乎乎的、像是锅底灰一样的粉末，迎风一撒。那些粉末，散发出一种极其刺鼻的味道，像是某种草药混合着动物油脂烧焦了的味道。
做完这一切，他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片浓雾之中。
胡八一、Shirley杨、王胖子紧随其后。张文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那为数不多的金色元气，运遍全身，形成了一道微不可察的防护，然后才咬着牙，跟了进去。
脚下，仿佛踩的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团冰冷、粘稠的棉花。
一步踏入，天旋地转！
仿佛从一个世界，瞬间坠入了另一个世界。西周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至少有十度，一股子阴冷潮湿的寒气，顺着人的裤管就往骨头缝里钻。之前还能听到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任何尖叫和咆哮，都还要让人感到恐惧。它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你的喉咙，堵住了你的耳朵，让你感觉自己像是被活埋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棺材里。
王胖子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骂娘，却被胡八一一把捂住了嘴巴，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五个人，排成一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摸索着前进。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石爷那如同鬼魅般、若隐若现的背影，和脚下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湿滑的小径。
第一道考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