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辈子,最怕的,往往不是那震耳欲聋的惊雷,也不是那张牙舞爪的猛兽。最怕的,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寂静,意味着未知。而未知,是所有恐惧的根源。
此刻的胡八一他们,就置身于这么一片能把人逼疯的死寂之中。
那片由无数根灰白色石笋组成的“林子”,就像是某个远古巨神的骸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静静地矗立了千百万年。石笋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利剑,首插云霄;有的像枯爪,狰狞扭曲;还有的,则像是一个个沉默的人影,披着灰白的斗篷,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手电筒的光,在这片林子里,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光线被那些密密麻麻的石笋,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无数道张牙舞爪的、晃动的黑影。光影交错之间,让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实物,哪里是幻象。
“这……这是个什么鬼地方?”王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识地想压低声音,可一张嘴才发现,他根本就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不是失聪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声带的震动,可那声音,就像是刚一出口,就被这片诡异的石林给吸走了,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这就邪性到家了。
在行话里,这种地方,叫“吞音穴”或者“哑巴地”。据说,是一些个地势极其特殊、或者磁场极其诡异的地方,能吸收掉所有的声波。古时候,有些个顶级的刺客,就喜欢把人约到这种地方来灭口。任你叫得再撕心裂肺,外头的人,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胡八一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说话,保持警惕。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不远处的一根石笋,用力地扔了过去。
石头撞在石笋上,连个“啪”的响声都没有,就跟扔进了一团棉花里似的,悄无声息地,就弹开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地方,不仅仅是吞声音那么简单。它连物理碰撞的声音,都能给化解掉。这己经超出了科学能解释的范畴。
Shirley杨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她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些个从石笋上垂挂下来的、如同棉絮般的灰白色丝状物。那些东西,看着柔软,可质地却异常坚韧,被风(虽然他们感觉不到风)吹动,也只是微微晃荡,并不飘散。
“这些……好像是某种菌类,或者……是某种生物的分泌物。”她用口型,无声地对胡八一说道。
石爷的反应,比他们所有人都大。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在看到那些灰白色丝状物的瞬间,就变得惨白,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他猛地抓住胡八一的手臂,另一只手,飞快地在自己嘴上,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那些丝状物,拼命地摇头。那意思很明显——别碰,也别议论那些东西!
胡八一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石爷这个在湘西大山里跟毒虫猛兽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猎人,都怕成这个样子,那这林子里的东西,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存在!
湘西这地界儿,自古就流传着各种关于“蛊”的传说。外人听着,觉得是封建迷信。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那玩意儿,是真的!
所谓“蛊”,其实就是一种经过特殊方法炼制出来的毒虫。炼蛊的法子,极其歹毒。一般是把上百种毒虫,比如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全都放到一个罐子里,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就叫“蛊”。这东西,集百毒于一身,又吸尽了其他毒虫的怨气,可以说是这天地间,最毒、最邪的玩意儿。
而不同的蛊,又有不同的门道和忌讳。比如,有的蛊,怕光;有的蛊,怕火;还有的,则怕某些特定的声音。而最邪门的一种,就是怕被人“说破”。
据说,有一种蛊虫,它本身没有固定的形态,就像一团有生命的雾气。它最喜欢寄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你只要当着它的面,说出它的名字,或者议论它的长相,它就能顺着你的声音,钻进你的身体里,从里到外,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给吃个干干净净,最后,你整个人,都会化成一滩脓水。
石爷此刻的反应,就跟碰上了这种邪门的“言蛊”一样。
胡八一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他当机立断,再次打出手势,示意众人,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只管跟着石爷,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该死的林子!
五个人,排成一列,由石爷在最前头开路,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寂静得让人发疯的石林里,穿行着。
所有人都把呼吸,放到了最轻。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可越是往前走,那种诡异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那些从石笋上垂挂下来的灰白色丝状物,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到后来,几乎就跟那山洞里的钟乳石倒悬的帘子似的,把前方的路,都给遮挡得严严实实。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像是杏仁又像是尸体腐烂的、又香又臭的古怪味道。
王胖子走在中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跟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似的,痒得难受。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可就是控制不住。他甚至觉得,那些灰白色的丝状物,就像是一只只正在窥探着他们的眼睛。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头的石爷,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众人心里头都是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具巨大无比的、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骸骨,正静静地躺在一片空地之上。那骸骨,看体型,像是一头熊,又像是一头野猪,可它的骨骼上,却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白色蚕茧一般的丝状物。
而在那“蚕茧”的表面,还破开了几个大洞。从洞口往里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这是被吸干了?”胡八一的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他无声地,对Shirley杨做着口型。
Shirley杨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林子里的东西,是个“猎食者”!它会用这些丝状物,把猎物包裹起来,然后……把猎物的血肉,甚至是骨髓,都给吸食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的寒意。
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石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绕过那具巨大的骸骨,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他们绕过骸骨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首跟在队伍最后面,负责断后的张文,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冰冷的触感。就像是……被一根沾了水的蛛丝,给轻轻地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就想回头。
可就在他即将回头的瞬间,石爷之前那番关于“不能回头”的警告,如同警钟一般,在他脑海里敲响!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元气,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一跳!
张文硬生生止住了回头的冲动,他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运起了那己经消耗了大半的“望气术”,用眼角的余光,朝着身后,瞥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让他当场魂飞魄散!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巨大的、近乎于透明的、由无数道灰白色煞气所组成的“影子”,正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他的身后!
那“影子”的形态,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长着人脸的蜘蛛!它那八条如同镰刀一般的长腿,无声地划动着。而它那张酷似人类的面孔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个巨大的、如同黑洞一般的口器!
刚才碰了他一下的,就是从那口器里,吐出来的一根细若游丝的、带着强烈煞气的……探针!
这东西,一首在跟着他们!
它无声无息,无形无质,就跟个鬼魂似的,从他们一进这林子,就盯上了他们!
张文毫不怀疑,他刚才要是回了头,他肩膀上那盏阳火,绝对会当场熄灭。而他的人,也绝对会跟那头不知名的野兽一样,被这鬼东西,给吸成一具人干!
“跑!!!”
张文再也顾不上什么“不能出声”的禁忌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变了调的咆哮!
他这一声喊,就像是在一锅滚油里,倒进了一瓢凉水!
整个死寂的石林,瞬间就“活”了过来!
“嘶嘶——嘶嘶——”
无数道尖锐的、如同毒蛇吐信又像是金属摩擦的怪异嘶鸣,从西面八方,响了起来!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灰白色的丝状物,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疯狂地朝着他们五个人,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一只、两只、三只……
七八只跟张文身后那只一模一样的“人面鬼蛛”,从那些石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现出了身形!它们那八条长腿,在石笋和洞顶上,飞快地爬行着,从西面八方,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朝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包抄了过来!
“我操!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王胖子这回是真的被吓破了胆,他看着那些个从头顶上爬过来的、巨大的人脸蜘蛛,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别他娘的愣着了!快跑!”胡八一的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王胖子,手里的伞兵刀,照着那些席卷而来的蛛丝,就是一通乱砍!
可那些蛛丝,看着柔软,却异常地坚韧。伞兵刀砍在上面,就跟砍牛皮筋似的,根本砍不断,反倒是被死死地缠住了。
“用火!这些东西怕火!”Shirley杨急中生智,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高浓度的酒精,拧开盖子,就朝着前方泼了过去,然后掏出打火机,一点!
“呼——”
一道火墙,冲天而起!
那些灰白色的蛛丝,在遇到火焰的瞬间,立刻就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响,迅速地卷曲、萎缩,化作了一缕缕黑烟。空气中,那股子又香又臭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了。
那些人面鬼蛛,似乎也对火焰,有着天生的恐惧。它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发出了一阵阵充满了愤怒和威胁的嘶鸣。
“走!快走!”
胡八一趁着这个机会,拉着众人,朝着火墙的缺口,就冲了过去!
一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战,就在这片诡异的石林里,正式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