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由“观山太保”用血和命挖出来的盗洞,就像是那老鼠打的洞,七拐八弯,走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才总算是看到了头。
走在最前头的胡八一,最先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股子从洞口吹进来的风,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干燥、带着纯粹土腥味儿的风。而是变得……阴冷、空旷,还夹杂着一股子像是从千年古刹里透出来的、混合了朽木和尘埃的古老味道。
“都停一下!”胡八一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他侧耳倾听,在那若有若无的风声里,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铁链相互碰撞的“哗啦”声。
那声音,很轻,也很远。可在这死寂的地底,却清晰得让人心里发毛。
“前面有大家伙。”胡八一压低了声音,那张在硝烟和尘土中显得愈发坚毅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都到了这份上了,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上一闯。
他打头阵,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那盗洞的出口,探出了半个脑袋。
可就这么一眼,他整个人,就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彻底僵在了原地。他那双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失神”的、混杂着震撼与敬畏的复杂神情。
紧接着,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的王胖子、Shirley杨,也都陷入了同样的呆滞。
盗洞的出口,开在一面巨大无比的、近乎于垂首的悬崖峭壁之上。而在他们眼前,是一个超乎了人类想象极限的、巨大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下溶洞。
这溶洞,与其说是个洞,倒不如说,是一个被掏空了内里的、巨大的山腹!它的穹顶,高得望不到头,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柱打上去,就跟那黑夜里的萤火虫似的,瞬间就被那无边的黑暗给吞噬了。
而在他们的左右两侧,那两面同样是望不到头的巨大崖壁上,赫然,悬挂着成千上万口……棺材!
一口又一口黑漆漆的、制式统一的青铜棺椁,被一根根儿臂粗细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色铁链,悬吊在半空之中。它们错落有致,层层叠叠,从他们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首,延伸到那被黑暗笼罩的、未知的穹顶。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就跟那挂在天上的、沉默的星辰。只不过,这些“星辰”,不发光,只散发着死亡和不祥的气息。
整个场面,宏大、诡异、庄严,又充满了某种令人窒息的、邪典般的壮丽!
“我……我操……”王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那张胖脸上,己经没有了半点血色,“这……这是什么地方?给天兵天将准备的……空中墓园吗?这手笔,也忒他娘的大了点吧?!”
Shirley杨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那双美目里,也充满了震撼。她喃喃地说道:“悬棺……这是古代西南地区,僚人、僰人特有的一种葬俗。他们认为,把棺材悬挂在峭壁之上,可以使死者的灵魂,更接近于天国,也能防止尸身,被野兽侵扰。可是……可是史书上记载的任何一处悬棺遗址,其规模,都远不及这里的百分之一!而且,那些悬棺,大多是用木桩支撑,哪有像这样,用如此巨大的铁链悬吊的?”
胡八一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悬棺之海”,脸色,比这崖壁上的石头,还要阴沉。
他知道,Shirley杨说的没错,但也没完全说对。
眼前这个,确实是悬棺葬。可它,绝对不是为了让死者“升天”那么简单。
在《十六字阴陽風水秘術》中,有过关于一种极其特殊的、军阵葬俗的记载。说古代有些个统兵的王侯,死后,会把自个儿手底下最精锐的将士,用这种悬棺的方式,葬在自己陵墓的周围。
这不叫“葬”,这叫“卫”!
每一口悬棺,都是一座“兵营”。每一个死去的将士,都是一个“阴兵”。他们生前,为将主开疆拓土;死后,依旧要化作鬼卒,为其镇守陵寝,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一种极其霸道,也极其歹毒的阵法。它利用悬棺,来聚拢死者的煞气和怨气,使其不得消散。久而久之,这成千上万的阴兵怨气,就会凝聚成一股足以让任何生灵都望而却步的“军煞之气”!
寻常的孤魂野鬼,在这种军煞之气的面前,就跟那老鼠见了猫似的,连靠近都不敢。而活人要是闯了进来,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当场暴毙!
“这不是为了让他们升天。”胡八一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这是为了让他们,永生永世地,留在这里……当‘看门狗’!”
他指着那成千上万的悬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每一口棺材,都是一个‘哨兵’!咱们现在,正站在人家的‘阅兵场’上!一个……由死人组成的阅兵场!”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张文,突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他扶着洞壁,脸色变得惨白,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滚落。
“文子,你怎么了?”胡八一赶紧扶住他。
“气……这里的‘气’……”张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太……太乱了……也太……‘硬’了……”
在他的“望气术”之下,眼前这个世界,是另一番更加恐怖的景象。
那每一口悬挂在半空中的青铜棺椁,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这方天地的“气脉”之上。一股股黑中带红的、充满了杀戮和暴虐气息的“军煞之气”,从那棺椁之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这成千上万股煞气,相互交织,相互影响,最终,形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的、如同实质般的“煞气之海”!这片海,缓缓地流动着,将整个巨大的溶洞,都给填得满满当当。
而他们几个活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的“阳气”,在这片黑红色的海洋里,就跟那黑夜里的几点烛火一样,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格格不入。
张文甚至能感觉到,那片“海”,己经“注意”到他们了。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张文急促地说道。
不用他说,胡八一也知道。他们从盗洞里出来,是站在一条同样是从崖壁上开凿出来的、宽约一米的狭窄石道上。这条石道,向着左边,蜿蜒着,通向了溶洞的另一端。
那里,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胡八一背好石爷,打头阵,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石道。
可他刚一踏上去,异变,陡生!
只听“哗啦——哗啦——”一阵整齐划一的、令人牙酸的铁链拖动声,突然,从那寂静的深渊之中,响了起来!
紧接着,在他们前方的石道上,那些原本还空无一物的空气,突然,像是那水波一般,荡漾了起来。
几个、十几个、几十个……
上百个半透明的、由黑红色的煞气所组成的、身披甲胄、手持戈矛的古代士兵的幻影,就这么凭空地,出现在了石道之上!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整齐划一的、沉重的步伐,一遍又一遍地,沿着那条石道,来回地“巡逻”。
他们没有实体,就像是那老旧电影里,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冰冷、肃杀的气息,却是真实不虚的!
“阴……阴兵过路?!”王胖子看着眼前这番景象,腿肚子又开始打哆嗦了,“老……老胡,咱们这是……撞上大彩了啊!”
“阴兵过路”,在民间的传说里,是至凶之兆。说是在一些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比如古战场或者灾难发生地,就能看到古代军队的魂魄,排着队,走过阳间。活人要是撞见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当场被勾了魂去。
可胡八一,却死死地盯着那些个“阴兵”,摇了摇头。
“不对。”他沉声说道,“这些,不是真正的‘阴兵’。它们……没有魂。”
“没有魂?”
“没错!”胡八一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无比,“真正的阴兵,是死后怨气不散的魂魄。它们虽然凶,但终究还是‘魂’,有迹可循。可这些东西,你们看!”
他指着那些个巡逻的幻影,“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它们,更像是一种……‘记录’,一种被这方天地的‘气场’,给烙印下来的,不散的‘影像’!”
“这在风水上,叫‘气化阴兵’!是这上万口悬棺里的‘军煞之气’,因为太过浓郁,又被这特殊的格局给困住,无法消散。久而久之,这些‘气’,就自己‘活’了过来,凝聚成了它们生前的模样!”
“它们,就是这座大墓的……第一道‘警报系统’!”
胡八一看着那条被“阴兵”占据的石道,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条路,是‘阴兵道’。”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气化阴兵’,本身,或许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可它们,是‘警报’。它们对‘阳气’,也就是我们这些活人的气息,极其敏感。一旦有活物,踏上这条道,扰乱了这里的‘气场’平衡,它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
“那……那会怎么样?”王胖子紧张地问道。
胡八一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悬挂在他们头顶的、成千上万的……黑漆漆的棺材。
答案,不言而喻。
一旦警报响起,那这上万口棺材里的“东西”,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活”过来?
一想到那个场面,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那,将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那咱们怎么办?” Shirley杨的脸上,也失去了镇定,“我们总不能,一首待在这里吧?”
胡八一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硬闯?那是找死。
退回去?那蛛林里的鬼东西,恐怕早就把那盗洞给堵死了。
绕路?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根本就无路可绕。
他们,又一次,被逼入了一个绝境。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还要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的……死局。
怎么才能,在不惊动这些“警报系统”的前提下,通过这条由亡魂镇守的……阴兵道呢?
胡八一死死地盯着那些个面无表情、来回巡逻的“阴兵”,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