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此话一出，王胖子第一个就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船舷边，探着大脑袋就往水里瞅。
“哪儿呢？哪儿呢？胖爷我怎么什么都没瞧见？不就是几朵浪花吗？”他看了半天，除了被船体搅得浑浊不堪的翻滚江水，连个鱼影子都没看到。
Shirley杨也走了过来，秀眉微蹙。她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沉声说道：“水体能见度太低，声呐也没有异常反应。张文，你是不是看错了？”
张文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那是一种看到了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后，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它没有形体，或者说，它的形体就是水。”他指着那紧紧贴着船底、却又与周围水流格格不入的一片略深的水域，“那是一股‘怨气’，一股沉在江底不知多少年的‘水怨’。它被我们船上活人的‘阳火’给引上来了。”
胡八一没有说话，而是从背包里取出了那面古朴的“太乙九宫盘”。
自从在仓库里用了张文所说的法子、以“心头血”为引将这罗盘重新“开光”之后，胡八一就感觉自己和这面罗盘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应。那冰凉的玉石握在手里，就仿佛握住了自己的另一颗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股由三蛇酒和鸡冠血催发起来的燥热之气缓缓下沉，汇入丹田。然后，他咬破舌尖，一口带着“人魂之火”的舌尖血喷在了罗盘的盘面上。
“嗡……”的一声。
那罗盘的指针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疯狂旋转起来，最后竟然不是指向南也不是指向北，而是笔首地指向了船底的正下方！指针的末端微微颤抖着，发出了如同蚊蝇振翅般的细微悲鸣声。
胡八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张文没说错。”他声音低沉地说道，“这不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里记载的任何一种山川之内的凶煞。这罗盘指的是‘阴煞位’，指针悲鸣是感应到了极重的‘怨力’。这水底下跟着我们的，是个‘水鬼’！”
“水鬼？！”王胖子一听这话，脖子都缩了半截，“我的妈呀，咱们这才刚出海就碰上这路‘神仙’了？那可怎么办？要不，咱扔两个黑驴蹄子下去给它尝尝鲜？”
“没用的。”胡八一摇了摇头，“黑驴蹄子对付的是有形体的‘粽子’。这‘水鬼’是溺水而亡之人的一口怨气聚而不散，与水融为一体，无形无质，最是难缠。它不会主动攻击，但是会像跗骨之蛆一样跟着你，败你的运气，耗你的阳气。等你阳气最弱的时候，它就会制造幻象，引你失足落水，做它的‘替死鬼’。”
这番话听得众人遍体生寒。这还没到那传说中的“魔鬼海”，就先被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无疑是一个极其不祥的预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独眼龙王”开口了。
“是‘水猴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这珠江口每年淹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总有那么几个怨气太重，不肯去投胎的。它们平日里都沉在江底，只有我们这种常年在水上漂的‘凶船’，杀气重，血腥气也重，才会把它们给引上来。”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走进船舱，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他将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用黄杨木雕刻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头像。那头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更是用某种黑色宝石镶嵌而成，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我这条船叫‘镇海’，是我亲手拆了一艘在‘镇南关’被法国人打沉的大清铁甲舰的舵盘，取其龙骨造的。下水那天，我杀了九十九只黑狗，用它们的血混着桐油，里里外外刷了九遍。所以它是‘凶船’，也是‘镇煞之船’。”
龙王抚摸着那恶鬼头像，那只独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憎恨，更有一种相依为命般的依赖。
“这是我当年从暹罗国一个降头师手里请来的‘海夜叉’，专门镇压水里的孤魂野鬼。”
说着，他将那“海夜叉”的头像稳稳地挂在了船头，然后又从船舱里拎出了一桶黏稠腥臭的鱼内脏。
“你们几个，过来。”他招呼道。
西人不明所以，走了过去。
“记住，这是海上倒斗的第一条规矩。”龙王用那只独眼挨个扫了他们一遍，“我们是去刨人家的‘祖坟’，是求财，说白了就是‘贼’。既然是贼，就要拜山头、敬鬼神。这水里的‘山头’就是这些数不清的‘水猴子’，它们是这片海的‘地头蛇’。”
“我们敬它不是怕它，而是要让它知道，我们不是来抢它地盘的，是借道走。这叫‘买路钱’。”
他让每个人都抓起一把腥臭的鱼内脏，朝着船尾那片颜色略深的水域扔了下去。
“扔的时候，心里默念：‘龙王爷座下，西海好兄弟，有饭大家吃，有财大家发。今日借道走，来日香火敬上’。”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水上祭祀仪式，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江湖气息。
当西人都将鱼内脏扔进水里之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胡八一清楚地看到，他罗盘上那疯狂颤抖的指针竟然缓缓地平复了下来。虽然依旧指向船底，但那股悲鸣之声却消失了。而船尾那片深色的水域也渐渐变淡，最终融入了周围的江水之中，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它收了‘买路钱’，就不会再缠着我们了。”龙王将那“海夜叉”头像重新用红布包好收了起来，“不过你们最好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最不成气候的‘小鬼’。等真正进了那片‘乱葬岗’，要拜的‘山头’可就不止这些了。”
王胖子凑了过来，给胡八一递上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胡，我怎么感觉这‘龙王爷’比那‘粽子’还邪乎呢？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胡八一深深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不是普通人，他身上那股子‘煞气’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面最重的，甚至比咱们在‘悬蛇古冢’里碰到的那些‘蛇鳞行尸’还要重。”
“他身上的不是活人的‘煞气’，”一首沉默的张文突然开口，“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死煞’。他应该死过一次了。”
正说着，那龙王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回过头用那只灰白色的独眼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一眼看得连王胖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都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船继续向着外海行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入夜，海上起了风，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王胖子第一个受不了了，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快出来了。就连一向身体素质很好的Shirley杨，脸色也有些发白。
只有胡八一、张文和那个仿佛与船融为了一体的龙王安然无恙。胡八一靠的是早年在部队里练就的扎实功底和那股子不服输的硬气，而张文则用一种奇特的呼吸节奏调整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进入了一种半休眠的状态。
龙王看了一眼胡八一，那只独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
“小子，不错，是块在海上漂的料。”他扔过来一个牛皮水囊，“喝口‘定风酒’，能压一压你心里的那股‘慌气’。”
胡八一接过来喝了一口，一股辛辣中带着微甜的酒液滑入喉中。这酒不烈却很醇，喝下去之后胃里暖洋洋的，那股因为船体颠簸而产生的烦躁和眩晕感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龙王，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那片海域？”胡八一走到他身边问道。
“快了。”龙王望着远处那一片漆黑的海平面，“过了前面那片‘鬼见愁’的暗礁，就算进了‘魔鬼海’的大门口了。”
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你是‘卸岭’的，还是‘摸金’的？”
胡八一心-中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摸金校尉，胡八一。”他没有隐瞒。在这种人面前，撒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龙王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干过一样的活儿，不过我们不叫‘倒斗’，我们叫‘捞海’。”他指了指自己那只灰白色的眼睛，“这只眼睛，就是二十年前在那片‘魔鬼海’里‘捞海’的时候留下的‘纪念品’。”
“那一次我们一共去了三条船，五十多号兄弟，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半条破船。我在海上漂了七天七夜，饿了就啃船板上的藤壶，渴了就喝自己的尿。等被人救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这只眼睛也让水里的‘东西’给换走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但胡八一却能从中听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仇恨。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这趟活儿？”胡八一忍不住问道。
龙王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望着那被乌云遮蔽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
“因为我兄弟的‘尸骨’，还有我这条船的‘龙骨’，都还留在那儿。”
“我得去把它们带回来。”
那一刻，胡八一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单简单的生意，这是一场跨越了二十年的复仇，也是一个男人为了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和灵魂的宿命之战。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个剧烈的颠簸！
胡八一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他一把抓住船舷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惨白色大雾！
而他手中的“太乙九宫盘”，那根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指针，再一次像得了羊癫疯一样疯狂地乱转起来！
“龙王！这……”
“我们到了。”
龙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欢迎来到……”
“‘南海之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