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哥。”
阿二的声音被哗哗的雨声压得极为小声。
“咋能搞到埃托啡啊？”
“快闭嘴吧你。”
两人正透过斗笠的阴影，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扇半开的木门。
雨声中，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笨拙的安慰声传来。
“老板去了金陵，天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再快都得一天。”
李力从怀里掏出一支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那熟悉的轮廓，正是改装过的麻醉枪。
“让我来吧。”
李力瞥了他一眼，啐了一口。
他手里的麻醉枪，被雨水冲刷得滑不留手。
“我起码在部队练过枪，比你准多了。”
阿二很坚持，斗笠下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巷子口那一家三口。
“我主要想亲手给根生哥报仇。”
“而且这玩意儿劲大，万一你打偏了，伤着那女的跟小的怎么办？”
这句话，让李力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顺着阿二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半边脸是烂肉的怪物，正笨拙地用那只好手，擦着女人的眼泪。
他们身后，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抱着男人的腿，小声地哭。
一家人认亲。
李力骂了一句。
“你他妈最好别吹牛逼，多打两枪。”
他把那支沉甸甸的枪，塞进了阿二手里。
阿二接过枪，手指在冰冷的枪身上了一下，动作很稳。
他任由雨水浇在自己脸上，然后利索地找了个墙垛，把枪架了上去。
这个姿势，确实比李力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要专业不少。
李力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支注射针，递了过去。
“省着点用，我老乡说快没有了。”
阿二嗯了一声，接过针管，熟练地推进枪膛，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趴了下去，独眼凑到了瞄准镜前。
镜片上沾了雨水，一片模糊。
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准星落在了那个男人的后背上。
陆博杰正用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弯着腰，试图去抱那个小女孩。
阿二闭气，手指快速按了扳机。
巷子里的哭声，雨水落地的哗哗声，都从他耳朵里消失了。
那支淡黄色的麻醉针，拖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残影，破开雨幕，精准地扎进了陆博杰的后颈。
陆博杰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一股后怕，吓得李力悔意首冲脑门。
“我操，你再打两枪啊！”
他们高估了陆博杰此时的身体。
中枪之后，那双灰色的眼睛，快速失去了神采。
埃托啡毁了他身体的最后一丝抵抗。
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混着雪水的泥浆。
王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整个人扑了过去。
“爸！”
小女孩的哭声，也变得尖利起来。
李力一脚踹在阿二屁股上。
“拖走。”
阿二从地上一跃而起，把麻醉枪往怀里一揣，第一个冲了出去。
李力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泥水，冲到了那扇木门前。
王丽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张开双臂，死死地护在陆博杰身前，她那张瘦得脱了相的脸上，满是疯狂。
“别碰他！”
“滚。”
李力没那么多耐心，抬手就要去推她。
阿二一把抓住了李力的胳膊。
他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又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
“我来。”
他绕过王丽，蹲下身，抓住了陆博杰的一条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扛。
比想象中要沉得多。
“哥，搭把手。”
阿二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李力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去管那个女人，连忙上前，抬起了陆博杰的另外两条腿。
“一，二，走！”
两人合力，将那个昏死过去的庞然大物，从泥水里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外面走去。
王丽哭喊着，从后面追了上来，死死地抓住了李力的裤腿。
“把他还给我！你们这帮畜生！”
她张开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李力的小腿上。
“我操！”
李力疼得一哆嗦，差点把人给扔了。
他抬起另一条腿，想把这个疯婆娘给踹开。
可脚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那个小女孩，也跟了过来，正抱着他的腿，用那双全是泪水的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我妈妈！”
李力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你他妈倒是想个辙啊！”
李力感觉小腿上的肉都要被那个疯婆娘给撕下来了，疼得他龇牙咧嘴，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两条腿在泥水里打颤。
这他妈怎么走。
就在李力想一脚把那小女孩踹开的时候，揣在怀里的小灵通响了。
李力按了接听，紧接着就是吴耀良那暴躁的吼声。
“李力！你还在磨蹭呢！”
“正弄着呢吴哥！这小子家里还有个疯婆娘！”
“弄你妈！”
吴耀良的声音，隔着电话都透着一股着急。
“别弄了，老板回来了！”
“要是耽误了事，老子把你俩的皮都给扒了！”
“给你半天时间，回来万家福集合。”
通讯被粗暴地切断了。
李力举着对讲机，整个人僵在原地。
巷子里的哭喊声，雨声，腿上的疼痛，在这一瞬间都离他远去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骨，瞬间窜到了后脑勺。
“扔了！”
他猛地一脚，踹在了阿二的屁股上。
阿二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跟着陆博杰一起摔进泥水里。
“哥？咋了？马上就……”
“老板回来了。”
阿二扛在肩上那座山一样的重量，突然变得无足轻重。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他们松开了手。
陆博杰那庞大的身体，被毫不客气地，重新丢回了冰冷的泥浆里。
王丽也愣住了，嘴巴还咬着李力的裤腿，忘了松口。
李力没再给她机会，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后一扯，将自己的腿拽了出来。
然后看也不看那对母女，转身就往巷子外面狂奔，踩得泥水西溅。
阿二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他看了一眼那个躺在泥水里，不省人事的男人，又看了一眼那个护在男人身前，满脸是血和泪水的女人。
一股没来由的邪火，从他心底里拱了出来。
都是因为这些怪物。
根生哥才丢了胳膊又死了。
“下次再让老子碰见。”
“俺连你们娘俩一块儿枪毙了。”
说完，他把那支麻醉枪往怀里一塞，转身，头也不回地追着李力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的雨幕里。
巷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一个女人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