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至少有一次,为了某个人丢掉矜持,放下自尊,毁掉自己的全部原则。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煎蛋和培根散发着的香气。顾柔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餐厅入口的方向。她起得比往常都早,特意换上了沈宴辰曾说过“颜色很衬你”的那件雾霾蓝针织衫。
“小柔,今天陶姐做的煎蛋火候刚好,快尝尝”顾夫人将一小碟淋了蜂蜜的松饼推到顾柔面前,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
顾柔叉起一小块松饼,食不知味地送进嘴里,眼睛依旧望着门口“沈宴辰……还没来吗?”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平时这个点,应该己经在花园或者廊下了”
顾夫人握着银质咖啡勺的手微微一顿,勺柄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避开女儿探寻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的飘忽“哦,他啊……可能今天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看护也是人,总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
“私事?”顾柔蹙起秀气的眉“他从来没迟到过,也没请过假,每天都很准时的”一种模糊的不安感,像清晨微凉的雾气,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头。
顾廷舟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适时地接话,声音沉稳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妈说得对,沈先生做事有分寸,或许临时有什么安排。别担心,先吃饭”他目光扫过顾柔,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顾柔看着哥哥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母亲略显回避的眼神,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越来越大。她低下头,默默吃着早餐,味同嚼蜡。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顾夫人刚放下餐巾,就带着一种过于热切的语气开口“小柔,今天天气这么好,陪妈妈去趟新开的那家精品百货吧?你哥哥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挑两件衬衫,你眼光好,帮妈妈参谋参谋?”
顾柔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给哥哥买衬衫?妈,哥哥的衣服不都是萨维尔街那边定制的吗?他的尺码、偏好,裁缝那里都有详细记录,连袖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您去商场给他买成衣?” 她觉得母亲这个提议简首莫名其妙。
顾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强笑道“定制是定制,偶尔换换风格嘛!再说了,逛街也是一种乐趣……”
顾柔心中的疑云瞬间堆积成山,母亲这刻意转移话题、甚至不惜找如此蹩脚借口的举动,让她心头那点不安猛地炸开!她霍然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不去!”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慌乱“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将母亲错愕的呼唤和哥哥复杂的目光抛在身后。
“妈”顾廷舟看着妹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您太刻意了,这样反而会让她更起疑”
顾夫人颓然坐回椅子里,揉着眉心“我……我只是不想看她……”
“该来的总会来”顾廷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眼神深邃“让她自己发现吧!长痛不如短痛” 说完他拿起公文包,大步离开了餐厅。
顾柔冲回房间,反手锁上门,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沈宴辰的消失,母亲反常的提议,哥哥意味深长的话语……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让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她几乎是扑到床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因为慌乱而微微颤抖,好几次才划开屏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请稍后再拨……”
冰冷、机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关机?沈宴辰的手机从不关机!即使在深夜,她因为噩梦惊醒发信息过去,他也会在几分钟内回复一句简短的“我在”。
不甘心!她挂断,再次重拨!
“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拨!
“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一遍遍重复,像钝刀子割在心上。顾柔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颤抖着手,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像(那是沈宴辰某次随手拍的边境戈壁,苍凉而沉默),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
【沈宴辰?你在哪?】
【手机怎么关机了?】
【看到信息回我电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回话啊!】
一条条带着急切问号的信息发送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聊天框的左侧,没有出现任何“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些绿色的气泡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得不到丝毫回应。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不行!不能在这里干等!她要去找他!去他住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出现,顾柔猛地起身,胡乱抓起床上的薄外套套上,甚至顾不上换鞋,穿着柔软的室内拖鞋就冲出了房门。她避开楼下可能还在的佣人和母亲,从侧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凭着手机导航及一路上的询问,顾柔跌跌撞撞地找到了那片位于城市边缘、如同巨大疮疤般的城中村。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墙壁斑驳,窗户外挂着五颜六色、洗得发白的衣物。这里的一切,都与她生活的那个精致、明亮、处处飘散着香氛的世界格格不入,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混乱和破败感。
顾柔的心脏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揪紧,沈宴辰……就住在这种地方?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在她心中如同壁垒般存在的男人?
她强忍着不适和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按照沈宴辰很久以前无意中提过一次的模糊地址——“西区,幸福里,3栋” ,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艰难地辨认、寻找。终于,在一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砖块的旧楼下,她看到了一个用红漆潦草写着的“3”。
楼道狭窄而陡峭,墙壁被油烟熏得黑黄,堆满了杂物。顾柔小心翼翼地踩着油腻腻的水泥台阶,心脏随着每一步的升高而跳得更快。终于,她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前。门牌号模糊不清,但位置应该没错。
“沈宴辰?”她鼓起勇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没有回应。
她又加重了力道:“沈宴辰!你在里面吗?是我,顾柔!”
依然是一片死寂。
她不死心,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仿佛里面从来就没有人居住过。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无力地靠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目光落在紧闭的铁门上,落在门边那个塞满了各种小广告、几乎要爆开的破旧牛奶箱上,落在门框角落里一小片顽强生长在缝隙里的、不知名的暗绿色苔藓上……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被遗弃的、长久的荒凉感。
他就住在这里?那个在她最黑暗无助时,用沉稳声音引导她、用坚实臂膀保护她、在她复明瞬间给予她巨大震撼的男人?那个在她心中强大到仿佛能对抗整个世界的男人,原来一首生活在这样破败、拥挤、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角落里?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混合着找不到人的恐慌和无助,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鼻尖猛地一酸,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她缓缓蹲下身,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楼梯转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沈宴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声,在狭窄破败的楼道里低低响起,充满了无助和深入骨髓的茫然“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像个被遗弃在巨大迷宫里的孩子,失去了唯一的指引,西周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个刻入她生命中的、名为“沈宴辰”的刻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