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小段的工作室还亮着蓝莹莹的光。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嗡鸣，桌上堆着三盒没扔的麻辣烫盒子，油星子在键盘缝隙里结了痂。
他盯着电脑屏幕，首播后台的数据像一把钝刀——粉丝掉了八千，今日涨粉榜连前五十都没进。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公会群消息：【@小段 你那浮尸案首播热度掉得也太快了，这月绩效要保不住了。】配图是竞品主播的新视频，标题红得刺眼：《独家！陈山狱友爆料：他半夜说梦话“该碎尸”》。
小段捏扁了可乐罐，铝罐在掌心发出刺耳的呻吟。他想起昨天在社交平台发的《关于案件可能存在隐情》，评论区全是“营销号滚”“洗地狗”。
有个ID“正义不迟到”的网友甚至扒出他三年前首播翻车的旧闻，说他“为红什么都做得出来”。
“操。”他抓了把乱发，后颈全是汗。鼠标无意识划过硬盘里的素材——陈山故居首播时录的环境音，陈诺在法院外跪着的画面，还有从二手平台买的变声软件。
手机弹出条私信，是个陌生账号：【想翻红吗？我有陈山认罪录音。】
小段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他点开对方主页，头像是团模糊的阴影，简介只有个“真相”。
对话框里接着跳出段语音，他鬼使神差点开——“是我杀的，时薇该碎尸。”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按在水里说话。小段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声音和陈山在审讯室的录音太像了，可仔细听，尾音有一丝不自然的电子音。
“假的。”他自言自语，指尖却不受控制地保存了文件。电脑右下角跳出新闻弹窗：《#人彘恶魔#超话阅读破20亿》。他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黑眼圈像两团瘀青，喉结动了动：“就这一次，我……我拿到流量后就揭穿它。”
上午十点，小段的新视频准时上线。标题是《惊天反转！陈山亲口承认杀妻》，封面截的是录音波形图，配文“警方都没公开的铁证”。
陈诺正蹲在图书馆角落查资料，手机在书包里震得发烫。她摸出来，微信弹出二十几条消息，全是同学转发的链接。
她点开视频，耳机里炸开那声“是我杀的”时，手指猛地掐进掌心。
“这不是我爸的声音！”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句，图书馆里几个人转头看她。她狼狈地抓起书包往外跑，风灌进校服领口，把眼眶吹得发酸。
回到家，她锁上房门，把视频反复播放。父亲平时说话带点印刷工特有的沙哑，尾音总爱往下坠，可这段录音里的声音像被人掐着脖子，每个字都往外蹦。
她翻出去年家庭聚会的录像，父亲给她夹红烧肉时说“多吃点”，对比之下，两段音频的声纹根本对不上。
陈诺颤抖着在视频下留言：“这是伪造的！我爸说话不是这样！”
发送键刚按下，刷新后评论己经盖到两千楼。
“杀人犯女儿急了？”、“演技比她爸还好。”、“赶紧让你爸抵命，别祸害人了。”有个ID“键盘侠客”的网友回复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人家主播能拿到内部录音？你爸都承认了，还洗？”
她又点开超话，#人彘恶魔#的话题页飘着新热搜：【胖东来同款内裤再上热搜】。
底下配图是三年前胖东来的促销海报，红内裤图案和时薇那条叠在一起，配文“原来恶魔早有预谋”。
手机突然弹出律所官微的推送，标题《关于严惩“河道碎尸案”凶手的公开倡议书》，红色加粗的“恶魔”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点开正文，里面写着“法律应彰显正义，凶手必须以命抵命”，落款是“正义之光律师事务所”。
“他们根本没看过证据！”陈诺把手机摔在床沿，塑料壳裂了道缝。她蹲在地上，把母亲的日记本抱在怀里，焦黑的残页蹭得她手腕发痒。
窗外的蝉鸣铺天盖地，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口遇见的王奶奶，那老太太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说“奶奶信你爸”。
可现在，王奶奶的微信头像在群里发了段话：“没想到老陈是这种人，平时装得倒老实。”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旧冰箱、旧电视——”
陈诺望着墙上父亲的照片，那是去年她生日拍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服，笑得眼角全是褶子。照片边缘己经卷边，她用胶带粘过好几次。
“爸，”她对着空气说，“他们又在欺负你了。”
手机再次震动，是李警官发来的消息：“别慌，我们己经在查录音来源。”
陈诺盯着屏幕上的字，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手机壳上。她想起昨天在警局，李警官给她倒了杯热水，杯壁上还沾着他女儿的贴纸——一只粉色的小兔子。
窗外的云堆得越来越厚，要下雨了。陈诺抹了把脸，打开电脑开始做声纹对比图。鼠标点击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把两段音频的波形图截下来，附上文字说明：“伪造证据，请勿信谣。”
发送到自己的社交账号时，系统提示：“您的账号因发布不实信息，己被限制发言24小时。”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防盗网上。陈诺望着窗外的雨幕，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骑车载她上学，遇上下雨就把唯一的雨衣全裹在她身上，自己淋得透湿。
那时候她总说“爸你像只落汤鸡”，父亲就笑：“落汤鸡能护着我闺女，值。”
现在，落汤鸡被泡在舆论的泥坑里，而她连递块擦脸的布都做不到。
小段的首播间此时正热闹。他坐在补光灯下，面前摆着三杯奶茶，弹幕刷得他眼睛花：“主播牛啊！”、“坐等陈山死刑！”、“正义不会迟到！”
他盯着右上角的在线人数——十万，比之前翻了五倍。手机在桌下震动，是那个陌生账号发来的消息：【合作愉快，下阶段要爆的料，我会再联系你。】
小段喝了口奶茶，甜得发苦。他望着首播镜头里自己泛着油光的脸，突然想起陈诺在法院外跪着的样子，鞋尖的破洞露出一点白袜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创可贴，那是昨天首播时想塞给她的，最后又缩了手。
“家人们，”他对着镜头扯出个笑，“咱们明天继续深挖，绝对让真相水落石出。”
弹幕里刷起满屏的“666”，没人注意到他放在桌下的手，正紧紧攥着那张没送出去的创可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