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警局会议室的百叶窗,在白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李警官的指尖抵着投影仪遥控器,屏幕上的照片泛着冷光——深灰色瓷砖的浴缸边缘凝结着暗褐色血痕,水漏处结着几缕带血的毛发,像团浸了锈水的棉絮。
"这是今早痕检科的报告。"他敲了敲桌上的蓝色档案夹,封皮被翻得卷了边,"浴缸里的血迹确认为死者时薇所有,血量约三百毫升,分布形态......"
他顿了顿,余光扫过靠墙站着的实习警员小周,"不符合暴力分尸的喷溅轨迹。"
会议室里响起几阵抽气声。老陈叼着的烟在指间忽明忽暗:"可群众不看这些,今早热搜都爆了。"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陈山染血浴缸#的话题挂在榜首,配图正是这张照片,评论区像炸开的蜂窝:"这种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早说他有家暴前科,现在连浴缸都洗不干净!"
"胖东来同款内裤还在河道漂着,这男的是要毁尸灭迹吧?"
李警官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去陈山家取证时,客厅茶几上还摆着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时薇走前刚放下的。窗台上晒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陈诺的,领口蹭着蓝黑墨水印,是她昨晚写作业时蹭上的。
"放监控吧。"他按下遥控器,屏幕闪了闪,黑白画面里出现三年前的陈山家客厅。那是个梅雨季的傍晚,监控时间显示2020年6月15日19:32。画面里的陈山穿着洗得发灰的蓝布工装,蹲在行李箱前,正把一件鹅黄色针织衫叠得方方正正。时薇站在玄关,手指绞着褪色的红丝巾,发梢滴着水,像是刚从雨里跑进来。
"够了。"她声音发颤,"我自己来。"
陈山没抬头,指尖抚过针织衫上的小草莓刺绣——那是他去年生日,时薇熬夜绣的。
"你胃不好,"他把胃药盒塞进箱子夹层,"早晚各两粒,用温水送。"
时薇突然蹲下来,指甲掐进掌心:"阿山,我对不起你......"
"说什么傻话。"陈山终于抬头,眼角的细纹里泛着水光,"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就把这瓶蜂蜜带上。"
他摸出个玻璃罐,"你总说外面的蜜太甜,这是楼下王婶自家养的。"
监控里的时薇突然哭出声,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陈山伸手想碰她的脸,又缩了回去,只把她额前的湿发别到耳后:"到了地方给诺诺发个消息,她......"
他喉结滚动,"她昨晚翻出你教她织的围巾,拆了又织,说要给你寄去。"
画面到这里突然花屏,再亮起时,行李箱己经立在门口,陈山弯腰帮时薇系好行李箱的绑带。
时薇拖着箱子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从脖子上摘下条银项链——是陈山结婚十周年送的,坠子是颗仿钻。
"给诺诺。"她把项链塞进陈山手心,"就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打工,等赚够钱就接她。"
监控在时薇关门的瞬间结束。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小周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发白:"李队,网友把这段监控截了,说这是'凶手的伪装'。"李警官拿过手机,热搜己经变成#陈山演技炸裂#,热评第一是个百万粉的大V:"三年前装深情打包,三年后装无辜杀人,这男的奥斯卡欠他个小金人!"配图是监控里陈山低头叠衣服的画面,被P上了恶魔角。
"李队,"老陈掐灭烟头,"我明白你想给陈山正名,但现在舆论......"
"舆论?"李警官突然把遥控器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跳了跳,"三年前时薇跟网友私奔,陈山连夜给她打包,连胃药都备齐;三年后时薇尸体被发现,他成了杀人恶魔。就因为浴缸里有血?"
他翻开痕检报告,"报告写得清楚,血迹是擦拭型,不是打斗喷溅。时薇失踪前一周,陈山带她去医院看过胃出血!"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诺站在门口,校服领口皱巴巴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正是那条#陈山演技炸裂#的微博。
"李叔叔,"她的声音发哑,"我爸......真的没打我妈对吗?"李警官走过去,伸手想摸她的头,又想起自己刚抽过烟,便放下手:"诺诺,叔叔保证,我们查清楚之前,不会让你爸受委屈。"
陈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昨晚她蹲在法院外时,鞋尖被石子蹭破了个洞,现在沾着泥。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是我爸......"
她突然抬头,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他们说我妈私奔是因为被打怕了,说我爸是变态,说......"
"诺诺!"李警官蹲下来,和她平视,"你要相信,真相不会被永远捂住。"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监控截图,"你看你爸叠衣服的样子,像是会打人的吗?"
陈诺吸了吸鼻子,凑近看监控。画面里的陈山背微驼着,每折一下都要把衣服抻平,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叠她的校服——那时候家里穷,校服洗得发白,父亲总说"干净比新的重要"。
手机在她手里震动,是班级群的消息。班长发了张截图,是隔壁班男生在贴吧骂她"杀人犯的女儿"。陈诺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把手机塞进书包最里层。
"我去看守所看我爸。"她抓起书包往外走,"他昨天说想吃我煮的粥,我熬了南瓜小米的。"
李警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对老陈说:"联系技术科,把三年前时薇的就诊记录调出来。还有,"他指了指投影仪,"把这段监控原片传到官微,配文写'案件调查中,请勿传播不实信息'。"
老陈苦笑着摇头:"官微?现在网友连警方通报都不信,说我们'包庇凶手'。"
"那也得发。"李警官抓起外套往身上套,"至少让信的人看到。"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陈山隔着玻璃坐在椅子上。他的白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胡茬长得扎手,眼窝凹得像两个小坑。
陈诺把保温桶推过去,他却只是盯着她鞋尖的破洞看。
"诺诺,"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你昨天......"
"爸,我没事。"陈诺打断他,把手机里的监控视频调出来,"你看,网上有人发了你三年前给我妈打包的视频。"
陈山凑到玻璃前,屏幕上的自己正把蜂蜜罐塞进箱子。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你妈就爱喝这个蜜,说有槐花味......"
"爸,"陈诺抓住他的手,隔着玻璃,"大家都说你是凶手,但我知道你不是。李叔叔说,浴缸里的血是妈妈胃出血留下的,对吗?"
陈山的手在玻璃上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怕碰碎什么。"诺诺,"他轻声说,"你要记住,爸爸没做过亏心事。就算全世界都不信,你......"
"叮——"
会见时间到了。陈山被狱警带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嘴唇动了动。
陈诺看懂了,他说的是:"回家路上小心。"她抱着保温桶走出看守所,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手机在书包里震动,她拿出来,官微刚发了新动态,配着监控原片和就诊记录截图。评论区里,有骂"警方洗白"的,也有犹豫的:"胃出血的话,浴缸里的血确实可能......"
陈诺盯着那条评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摸出手机,在官微下评论:"我是陈诺,我爸给我妈打包时,箱子里有胃药和蜂蜜。我妈胃不好,真的会出血。"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看见远处的广告牌上,#人彘恶魔#的话题还在滚动。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红秋衣——和河道里那截红内裤,是同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