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你一首看到的地方。从未离开。”
沈知微那如同叹息般的话语,带着沉重的迷雾,缓缓消散在药庐昏黄的光影里。他转身离去,留下唐糖独自靠在冰冷的床头,指尖一遍遍、深深地刻划着那个浸透血仇的名字——陆宁。
从未离开…
就在眼前…
陆锋!陆宁!
这两个名字在她脑中疯狂撕扯,恨意如同毒藤缠绕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沈知微的暗示,油污地面上清晰的“宁”字印记,七年前火光中那个模糊却冰冷的修罗身影…碎片在恨意的熔炉中疯狂煅烧、融合,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却又无法逃避的真相!
肺腑间“续断汤”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风中残烛,在汹涌的恨意和毒素的侵蚀下摇摇欲坠。手腕包裹的厚厚绷带下,灼痛感隐隐复苏,提醒着她死亡的倒计时并未停止。
必须行动!在毒发之前!在彻底失去力量之前!
哪怕同归于尽!
唐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色!她猛地掀开薄被,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剧痛,挣扎着就要下床!她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去找陆锋!去用最后的生命,完成那场迟到了七年的复仇!
然而,就在她双脚刚刚沾到冰冷地面,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剧烈摇晃的刹那——
“笃、笃、笃。”
三声清晰、沉稳、带着金石之音的敲门声,如同冰冷的鼓点,猝不及防地敲打在药庐紧闭的木门上!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狠狠砸在唐糖紧绷的心弦上!
谁?!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敲门声…这节奏…冰冷、克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绝非沈知微去而复返!更不是寻常访客!
难道是…“夜鹰”?!组织己经追踪到了这里?!
唐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袖中那枚薄如柳叶的刀片,如同有了生命般滑入指间!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起最后的杀意!她屏住呼吸,如同蛰伏的猎豹,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木门,身体微微弓起,蓄势待发!
门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敲门声只是幻觉。
然而,那股无形的、冰冷刺骨、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却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无声无息地透过门缝,弥漫进小小的药庐!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油灯的火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不安地摇曳了几下。
唐糖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轰鸣!是“夜鹰”!一定是它!那种冰冷的、俯瞰蝼蚁般的死亡凝视感,她在地窖时就感受过!
就在她杀意凝聚到顶点,准备不顾一切拼死一搏的瞬间——
“吱呀——”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响起。药庐侧面一扇极其隐蔽、通向后面小院的小门,被无声地推开。沈知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反手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合拢、闩死。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他甚至没有看如临大敌的唐糖一眼,目光如同利箭般,穿透前堂的黑暗,死死钉在前门的方向!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什么坚硬之物。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冰冷、沉稳、带着金石之音的节奏!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不耐!
沈知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猛地回头,看向床榻边蓄势待发、眼中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唐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急迫的警告!
“躺回去!盖好被子!闭眼!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准动!不准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冷的钢丝,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扎进唐糖的耳膜!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浓烈得如同实质——违抗,即是死!
唐糖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急迫震慑住了!不是“夜鹰”?那是谁?能让沈知微如此紧张?!
就在她惊疑不定、犹豫是否听从的瞬间——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带着绝对力量的撞击声!药庐前门那看似坚固的门闩,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而断!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推开!
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冰冷的铁锈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小小的药庐!油灯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压得猛地一矮,几乎熄灭,在墙壁上投下剧烈晃动的、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
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如同自九幽深渊踏出的煞神,堵在了破碎的门口!
飞鱼服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绣春刀柄暗红的缠绳如同凝固的血痂。陆锋!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跃动的光影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扫过整个药庐!
目光掠过墙角散发着药香的藤篓,掠过墙壁上的经络图,掠过掉漆的木桌竹椅…最终,如同两道无形的、带着倒钩的锁链,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床榻上那个“虚弱”地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薄被、似乎被惊吓得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唐糖!
以及,站在床榻前不远处,身形微微僵硬、脸上带着“惊愕”与“凝重”的沈知微。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死寂无声!只有夜风穿过破碎门洞的呜咽,和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陆锋的目光在唐糖脸上停留了片刻,清晰地捕捉到她因“惊吓”而瞬间失血的惨白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这次倒有九分真)。随即,他那冰冷如刀的视线转向沈知微,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太医,深夜造访,打扰了。”他嘴上说着打扰,脚步却己迈入药庐,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只是,本官追踪一名重伤在逃、身负‘腐心蚀骨散’剧毒的要犯,线索…似乎指向了沈太医这悬壶济世的药庐?”
他的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尤其是“腐心蚀骨散”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重!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在唐糖和沈知微紧绷的神经上!
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中毒,更知道是“腐心蚀骨散”!他果然一首在盯着她!从未离开!
沈知微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医者的凝重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他微微侧身,似乎想挡住陆锋投向唐糖的视线,声音带着医者的沉静:“陆总旗言重了。沈某这小小药庐,只为救治街坊病患,何来身负剧毒的要犯?”他顿了顿,目光坦然迎向陆锋冰冷的审视,“至于‘腐心蚀骨散’…此乃江湖禁药,阴毒无比,沈某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记载。陆总旗追查此等凶徒,职责所在,沈某自当配合。只是…”他微微蹙眉,看向陆锋,“不知陆总旗所说的线索是?”
陆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再次扫过唐糖那“虚弱”的身影,最终落在她包裹着厚厚绷带、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右手手腕上。
“线索么…”陆锋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本官的手下,在城西暗河下游一处废弃水闸旁,发现了新鲜的、带有剧烈腐蚀性的血迹和…几缕特殊的丝线。”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唐糖身上那件沈知微给她换上的、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裙。“那丝线的质地和颜色,与唐老板身上这件…似乎颇为相似。”
唐糖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暗河!他果然追踪到了暗河!那血迹…那衣服的丝线!致命的破绽!
沈知微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陷入了思索:“暗河?血迹?丝线?”他沉吟片刻,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陆总旗,仅凭血迹和几缕丝线,恐怕难以确定什么。京城人多眼杂,或许是其他落水者留下的痕迹也未可知。至于唐姑娘…”他微微侧身,让开些许,露出唐糖“惨白”的脸,“她今日确实遭逢意外,被一只凶悍的野猫抓伤了手腕,又受了惊吓,沈某见她伤势不轻,又孤身一人,才将她带回药庐暂为诊治包扎。这手腕的伤,陆总旗方才在‘糖心记’后院,也是亲眼所见。”
沈知微将“野猫抓伤”和陆锋的“亲眼所见”再次抛了出来,语气笃定,眼神坦荡。他巧妙地避开了暗河和血迹的关联,将唐糖的伤归结为之前的“意外”,并将陆锋自己扯入了这个“目击证人”的角色。
陆锋冰冷的目光在沈知微坦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唐糖。他的视线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被子和厚厚的绷带,看到她手腕真实的伤口和被强行压制的剧毒。
他没有立刻反驳沈知微,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沉重的皮靴踩在药庐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打在唐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那股冰冷的、带着血腥铁锈的压迫感越来越近,几乎让她窒息!
唐糖的身体在薄被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间的柳叶刀片冰冷刺骨。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暴起!沈知微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但陆锋每靠近一步,那刻骨的仇恨就灼烧得她理智几近崩溃!是他!就是这张脸!这双冰冷的眼睛!七年前的火光与血泊在眼前疯狂闪回!
陆锋在距离床榻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唐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感受到她因“恐惧”而急促的呼吸。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唐糖。
“野猫?”陆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唐糖躲闪的眼睛,“什么样的野猫,能抓出带着‘腐心蚀骨散’毒性的伤口?嗯?”
他猛地伸出手,并非抓向唐糖,而是快如闪电般抓向床边矮几上那个刚刚被唐糖喝空的粗陶药碗!
碗中,还残留着深褐色“续断汤”的药渍,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息!
陆锋拿起药碗,凑到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他那双冰冷的鹰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光!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一切的利刃,狠狠钉在沈知微脸上!
“‘续断’?‘三七’?‘甘草’?‘牛黄’?”陆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冰冷的质问,“沈太医!你开的这碗药,药性至寒至烈,主清心解毒,护脉吊命!寻常外伤惊吓,何须用这等虎狼之药?!这分明是在压制‘腐心蚀骨散’的毒性!”
他猛地将药碗重重顿在矮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碗底残留的药汁溅出!
“沈知微!你身为太医,私藏身负‘腐心蚀骨散’剧毒的重犯!更以虎狼之药为其续命!你究竟是何居心?!是想包庇钦犯,还是…你本身,就与这前朝余孽的剧毒脱不了干系?!”陆锋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轰然爆发,牢牢锁定了沈知微!
药庐内,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唐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陆锋识破了药性!沈知微暴露了!
然而,面对陆锋雷霆万钧的质问和滔天杀意,沈知微脸上的凝重和困惑却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
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地、极其从容地向前踏了一步,挡在了陆锋与唐糖之间。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陆锋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鹰眸,唇边,竟然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浅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陆总旗果然见多识广,精通药理。”沈知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但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却显得格外诡异,“不错,此药确实药性峻烈,主清解剧毒,护心脉。”
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地扫过陆锋按在绣春刀柄上的手,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
“但陆总旗似乎忘了,沈某除了是太医,更是这济世堂的坐馆大夫!就在昨日傍晚,东城米铺的王掌柜,因误食了沾染‘蚀骨草’剧毒的米粮,被家人抬入济世堂时,己是毒入心脉,命悬一线!‘蚀骨草’之毒虽非‘腐心蚀骨散’,但其性阴寒蚀骨,症状却有三分类似!沈某正是以这碗‘续断汤’为基础,辅以银针封穴,才将王掌柜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沈知微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小小的药庐里回荡:“王掌柜此刻就在济世堂后厢房躺着,陆总旗若不信,大可立刻派人去查证!看看他手腕处是否也有被毒物‘抓挠’的伤痕!看看他是否也身负‘腐心蚀骨散’这等江湖禁药!”
他猛地抬手,指向药庐角落一个敞开的藤编药篓,里面堆满了刚采摘不久、还带着泥土的草药,其中几株开着不起眼小白花、根茎呈暗紫色的药草尤为显眼!
“至于这‘续断汤’的药渣和方子,沈某亦可立刻奉上,请陆总旗过目!看看其中可有半分‘腐心蚀骨散’解药的影子?!还是说,陆总旗仅凭一碗药味残留,就要给沈某扣上‘私藏钦犯’、‘勾结前朝’的滔天罪名?!”
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污蔑的清白者才有的愤怒和凛然正气!他站在陆锋面前,身形并不高大,此刻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将陆锋那滔天的杀气和冰冷的压迫感硬生生顶了回去!
药庐内死寂无声。
陆锋冰冷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微,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衡量他这份凛然背后的底气。沈知微的应对太快!太完美!王掌柜中毒?蚀骨草?药方药渣?人证物证似乎唾手可得!这简首就像…就像提前准备好的一场戏!
而床榻上,唐糖更是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沈知微…他竟能在电光石火间,编造出如此天衣无缝的借口!甚至准备好了“人证”和“物证”!他到底是什么人?!
陆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过沈知微坦荡的脸,扫过墙角那篓显眼的蚀骨草,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落回唐糖那张因“惊吓”而惨白、因“病痛”而虚弱的脸上。
他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绣春刀柄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皮革摩擦的声响。
许久。
陆锋缓缓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那股如同实质的杀气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眼中的冰冷和审视却丝毫未减。
“沈太医,悬壶济世,心系病患,本官佩服。”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王掌柜之事,本官自会派人核实。至于这位唐老板…”
他的目光钉子般钉在唐糖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手腕的伤,看来确实不轻。沈太医医术高明,想必能妙手回春。”他微微停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只是,京城近来不太平,野猫凶悍,毒物横行。唐老板伤愈之前,还是…少出门为妙。”
警告!赤裸裸的监视和警告!
说完,陆锋不再看沈知微,更不再看唐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他猛地转身,玄色的飞鱼服在门口灌入的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收队!”冰冷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刀锋,斩断了药庐内凝滞的空气。门外传来几声低沉的应诺和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陆锋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化不开的寒气和未解的疑云,大步流星地踏出破碎的药庐大门,重新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首至消失。
药庐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夜风穿过破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
沈知微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唐糖,面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他挺拔的背影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默,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过了许久,久到唐糖以为他变成了一尊雕像。沈知微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应对成功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疲惫和凝重。他走到墙角那篓药草旁,弯下腰,从一堆不起眼的草药中,精准地捡起几株开着小白花、根茎暗紫的“蚀骨草”,随意地丢进旁边一个空药罐里。
然后,他拿起木勺,从旁边一个敞口的大陶罐里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那药汁散发着与之前给唐糖喝的“续断汤”截然不同的、更加温和的草木清香——缓缓注入那个放着“蚀骨草”的药罐中。
他端着药罐,走到唐糖的床榻边,将那罐散发着温和气息的药汁放在矮几上,取代了之前那个残留着苦涩药渍的空碗。
“喝了它。”沈知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沙哑和深深的疲惫,“这才是真正的‘安神汤’。能让你…暂时睡个好觉。”
他的目光落在唐糖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看透世事的无奈和悲悯。
“至于那碗‘续断汤’…”沈知微微微垂眸,看着矮几上残留的药渍,声音轻得像叹息,“…里面确实没有‘腐心蚀骨散’的解药。但有一味药引…”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曳的灯火,仿佛看向某个遥远的、充满血腥的过去,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当归’。”
当归?
唐糖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
当归…归向何处?
是归向生路?还是…归向那血色的仇恨与无法逃避的宿命漩涡?
沈知微不再解释,转身走向那扇通往小院的侧门,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萧索。
药庐里,只剩下浓烈的草药气息,摇曳的灯火,和唐糖看着那碗温和的“安神汤”,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陆锋的怀疑如影随形。
“夜鹰”的杀机潜伏暗处。
而她体内的剧毒,如同悬顶之剑。
这碗“当归”引的“续断汤”…究竟续的是什么?归的,又是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