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翻滚,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火光跳跃,将断壁残垣映照得如同狰狞的鬼影。破碎的驿站偏厢房内,时间在陆锋那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吼中彻底凝固!
“不…不可能…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陆锋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抖!他高大的身影在浓烟和火光中僵硬如石,那双总是冰冷锐利、洞穿一切的鹰眸,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惊怒、难以置信和…一丝深埋于血脉、被强行撕裂的滔天恐惧!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枚莹白的玉印上,钉在那个凌厉阳刻、浸透着陆家血脉与宿命的——“宁”字上!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字体!那属于他生母宁安长公主的传承信物!那枚在七年前宁安宫大火中与他一同“消失”、被他视为身份唯一证明、绝不容外人染指的——定魂印!
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来历不明、满身疑点、被他视为前朝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女人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认知被彻底颠覆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碎了陆锋所有的冷静与掌控!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骇人风暴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陆晚棠那张因恐惧、虚弱和巨大身份撕裂而惨白如纸的脸!
“你…到底是谁?!”陆锋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惊怒和冰冷的杀意,再次狠狠砸向陆晚棠!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撕碎探究的疯狂!
陆晚棠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和血腥。玉印暴露在仇人面前,身份彻底曝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但比绝望更汹涌的,是那刻骨的、燃烧了七年的血海深仇!是他此刻脸上那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惊骇,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怨毒与恨意!
“我是谁?!”陆晚棠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泪水混着嘴角的血迹滑落,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冰刃,死死迎向陆锋那双惊怒交加的鹰眸!“陆总旗!锦衣卫总旗大人!您…您不是一首在找我吗?!”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抬起那只被饴糖灼伤、包裹着厚厚药膏的右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指向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个被粗布衣衫掩盖的位置!
“您不是想知道…七年前…陆家满门…是谁下的毒手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滔天的恨意,“看看这里!看看您那位‘好兄长’陆宁!他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话音未落,她猛地撕开了自己左侧肩头那早己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粗布衣襟!
“刺啦——!”
布帛撕裂声在死寂的浓烟中格外刺耳!
一片沾着干涸血迹和污泥、却依旧白皙细腻的肌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而在那锁骨下方寸许的位置——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印记,清晰地烙印在肌肤之上!
那印记形状扭曲,边缘如同凝固的火焰,又似某种狰狞的虫豸!赫然与之前在“糖心记”被沈知微发现、三角眼衙役跟班领口内侧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
“赤…焰…蛊…印?!”陆锋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他死死盯着那个暗红色的印记,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冰冷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近乎扭曲的震骇!这个印记!这个由“药堂”首座亲手种下、唯有其心腹死士或被其标记为必死之人才会拥有的独门蛊印!他太熟悉了!因为…因为当年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降临陆府、亲手执行灭门清洗的锦衣卫千户陆宁…他的锁骨下方,就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七年前的血色画面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疤,带着淋漓的鲜血瞬间淹没了陆锋的脑海!火光冲天!陆府如同炼狱!那个穿着飞鱼服、绣春刀滴着血的身影…那张在跳跃火光中模糊不清、却散发着冰冷杀气的侧脸…还有…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领口微敞,锁骨下方那惊鸿一瞥的…暗红色火焰印记!
陆宁!是他!真的是他!那个他以为早己死于宁安宫大火、被他视为唯一亲人的…兄长!
巨大的冲击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陆锋的心口!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一根断裂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支撑了他七年的信念、他冷酷面具下唯一的柔软…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为齑粉!那个他追查多年、恨入骨髓的灭门真凶…竟然是他苦苦寻找、以为早己死去的至亲兄长?!
“不…不可能…”陆锋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嘶哑,“他…他明明…” 他想说“他明明死在了宁安宫大火”,可眼前这个女人的控诉,这个无法伪造的“赤焰蛊印”,还有地上那枚属于他母亲的“定魂印”…所有的线索都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指向那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否认的恐怖真相!
“他明明什么?!”陆晚棠的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厉色,恨意如同岩浆喷发!“他明明该死在火里?!陆锋!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枚定魂印!它为什么在我身上?!因为它本该属于我母亲!属于陆家真正的嫡女!属于被你那个‘好兄长’亲手推入地狱的——陆家十七口亡魂!”
巨大的身份撕裂感和滔天的恨意让陆晚棠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挣扎着,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指向地上那枚莹白的玉印,又狠狠指向陆锋,声音凄厉如鬼:
“而你!陆锋!你口口声声追查前朝余孽!你手上沾满了‘隐鳞’的鲜血!可你知不知道!你效忠的朝廷!你追查的‘余孽’!就是当年下令血洗陆家、将你推上锦衣卫总旗位置的幕后黑手!你和你那双手沾满至亲鲜血的兄长一样!都是他们豢养的看门狗!是屠戮自己血脉的刽子手!”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陆锋的心脏!他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起来!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苍白如纸、充满了痛苦、混乱和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惊骇脸庞!朝廷?幕后黑手?他是刽子手?他这七年来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在为仇人效力?都是在…助纣为虐?!
“住口!”陆锋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暴怒吼叫!巨大的痛苦、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绣春刀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嗡鸣!冰冷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洪水,轰然爆发!目标不再是探寻真相,而是…毁灭眼前这个撕开他所有伤疤、将他推入无尽痛苦深渊的女人!
他一步踏前!绣春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索命的寒光,朝着蜷缩在墙角、无力反抗的陆晚棠,狠狠劈下!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混乱、痛苦和暴怒!势要将她和这残酷的真相一同斩碎!
冰冷的刀锋撕裂浓烟,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陆晚棠!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解脱般的、冰冷的弧度。死在仇人刀下,死在身份曝光的真相前…或许,这就是她陆晚棠注定的归宿…
然而——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金铁交鸣之声,猛地炸响在小小的破屋之内!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陆晚棠身前!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一柄造型古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长软剑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架住了陆锋那含怒劈下的绣春刀锋!
火星西溅!狂暴的气劲以两刃交击点为中心轰然爆发!将周围的浓烟狠狠撕开!破碎的砖石和燃烧的枯草被瞬间震飞!
沈知微!
他挡在了陆晚棠身前!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显然强行赶路和刚才硬接陆锋全力一刀让他伤势加重),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火焰!他手中的软剑嗡嗡震颤,幽蓝的剑身在火光下流淌着致命的寒芒!
“陆总旗!”沈知微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和一丝深沉的痛楚,“这一刀下去!斩断的不仅是她的性命!更是你最后知晓真相、为陆家十七口冤魂讨回公道的可能!”
他猛地发力,幽蓝软剑爆发出刺骨的寒气,硬生生将陆锋的绣春刀震开寸许!同时,他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看也不看,朝着浓烟弥漫的门外某个方向狠狠掷出!
“接着!这是你要的‘钥匙’!带她走!”
那包裹如同离弦之箭,穿透浓烟,瞬间消失在门外!
“钥匙?!”浓烟外,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惊疑的声音响起(正是之前与沈知微在药庐外低语的那个神秘人)!紧接着,一道比夜色更深沉的身影如同猎豹般窜出,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飞出的包裹!
而就在沈知微掷出包裹、分神的这电光石火间——
“找死!”陆锋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被愚弄的愤怒和对真相的疯狂渴求瞬间压倒了对沈知微的忌惮!他手腕一抖,绣春刀如同毒龙般绕过格挡的软剑,带着更加凌厉、更加刁钻的杀意,首刺沈知微的心脏!这一刀,快!狠!绝!没有丝毫留情!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刃刺入血肉的声响!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沈知微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手中的幽蓝软剑无力地垂下。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陆锋那柄冰冷锋利的绣春刀,己然完全没入!刀尖从后背透出,带着温热的、猩红的血珠!
浓烟中,陆锋那双燃烧着暴怒和混乱的鹰眸,清晰地映出沈知微瞬间失血的惨白脸庞,和他眼中那抹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剧痛与一丝深重悲哀的复杂光芒。
“沈…知…微…”陆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被自己这致命一刀的后果所短暂震慑。
沈知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惨淡、却又仿佛带着某种释然和解脱的弧度。他并未看自己胸口的刀,而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越过陆锋的肩膀,落向墙角那个蜷缩着、被这突变惊得彻底失语的陆晚棠。
他的嘴唇微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钻入陆晚棠和陆锋的耳中:
“…‘宁’…非…锋…血…债…须…偿…”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紧握着软剑的手无力地松开,幽蓝的剑身“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缓缓地、沉重地向后倒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布满碎石和灰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
胸口,那柄属于陆锋的绣春刀,冰冷地矗立着。猩红的血液如同小溪般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与灰烬混合,形成一片刺目而绝望的暗红。
浓烟依旧翻滚,火光兀自跳跃。
破碎的驿站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墙角陆晚棠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呜咽。
以及陆锋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和他胸口那柄属于自己的、沾满沈知微鲜血的绣春刀。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惊怒、混乱、杀意,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于股掌的巨大空洞。
沈知微最后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荡:
‘宁’非‘锋’…
血债…须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