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穿越万古般的叹息,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洞穴内酝酿的毁灭风暴。宏大的嗡鸣戛然而止,凝固的恐怖巨藤停止了震颤,暗金纹路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冰冷的墨黑本体。噬咬的巨口悬停在陆锋后背寸许,如同狰狞的雕塑。连那些僵硬的漆黑甲虫,也恢复了细微的“沙沙”啃噬声,仿佛刚才的凝固从未发生。
唯有那道无声裂开的缝隙,以及从中汹涌而出的、纯净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月白色薄雾,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薄雾流淌,带着沁人心脾、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草木清辉,瞬间充盈了整个洞穴。洞壁上那些碧绿的发光苔藓,在这月华清辉的映照下,光芒变得柔和而温顺,如同臣服的星子。空气变得无比清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清泉洗刷着肺腑,连陆锋后背伤口的剧痛和脚踝的麻痹感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陆锋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抱着怀中冰冷僵硬、毫无生息的陆晚棠,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声叹息和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在疯狂回荡。生的希望?还是死前最后的幻象?
缝隙之后,月华薄雾流转,隐约可见的玉树琼枝舒展着剔透的枝桠,每一片叶子都仿佛由最纯净的月光凝聚而成,散发着淡淡的清辉,照亮了薄雾深处一条蜿蜒向下的、由温润白玉般的天然石阶铺就的小径。小径没入更深处的光雾之中,尽头似乎通向一个难以想象的所在。
**药王谷?!** 这就是…活人禁地的入口?!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不真实的狂喜冲击着陆锋濒临崩溃的神经!然而,狂喜瞬间被怀中那冰冷的触感和死寂的气息击碎。晚棠…晚棠她…
就在这时——
“踏…踏…”
一个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那条白玉小径深处传来。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节点上。
月华薄雾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两侧微微分开。
一道身影,缓缓从光雾深处走出,踏上洞穴这端由墨黑巨藤构成的“地面”。
那是一个…人?
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裹在一件式样极其古朴、仿佛由某种银灰色藤蔓纤维编织而成的宽大袍服中。袍服上没有繁复的纹饰,只有天然形成的、如同流水般的脉络,在月华下泛着微光。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面具。
那面具并非金属或木质,而像是某种活着的、温润的玉石,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月白色。面具的造型极其简洁,只有眼部是两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洞,没有口鼻的轮廓,整张面具浑然一体,光滑如镜,倒映着洞穴内摇曳的碧绿苔光和他身后流淌的月华雾气。面具的边缘,有细微的、如同根须般的银色纹路,似乎与袍服上的脉络隐隐相连。
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与整个洞穴、与那流淌的月华、与虬结的墨黑巨藤融为一体。没有强大的威压,没有迫人的气势,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如同亘古山岳般的沉寂,以及面具后那双“空洞”中投射出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
这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陆锋全身,最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他怀中,那具冰冷、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躯体——陆晚棠身上。
陆锋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这非人的注视之下。恐惧、绝望、哀求…无数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后退一步,只是将怀中的妹妹抱得更紧,如同守护着最后的珍宝。他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月白面具。
面具后的“目光”在陆晚棠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审视,在分析,在确认着什么。尤其在她心口那枚彻底黯淡、却依旧紧贴肌肤的赤鳞薄片位置,停留的时间最长。那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衣物,首接看到了那枚烙印的本质。
片刻的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并非从面具的口部发出(那里根本没有口),而是首接回荡在陆锋的脑海深处!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又蕴含着古老森林般的深沉回响:
**“冰魄焚心,玉鳞引火…强弩之末,魂火将熄。”**
八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瞬间击碎了陆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身体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那声音继续在脑海中回荡,没有丝毫波澜:
**“定魂印护持残魄,玉鳞火种燃尽生机,强行激发,引动‘千须地母’…无知者无畏,亦是取死之道。”**
千须地母?是这些恐怖藤蔓的名字?陆锋心中一片冰冷。
**“然…”** 那声音微微一顿,如同寒潭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空洞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晚棠心口那赤鳞烙印的位置。
**“此火种…沾染‘故人’气息…虽微弱,却…是唯一的‘引’。”**
故人?又是故人!沈知微?!陆锋的心猛地一揪!
那月白面具微微转向陆锋,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
**“汝,欲救她?”**
陆锋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从灵魂深处吼出一个字:
“救!”
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回荡,带着孤狼般的决绝和绝望的悲怆。
月白面具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衡量他这声嘶吼背后的重量和代价。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终于,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在陆锋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天道律令般的意味:
**“药王谷,活人禁地,非生非死之地。”**
**“入谷者,需付‘代价’。”**
**“汝之‘代价’…”**
声音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空洞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扫过陆锋布满血污和风霜的脸,扫过他紧抱着妹妹的、指节发白的手臂,最终,停留在他那双充满了血丝、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鹰眸深处。
陆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代价?什么代价?他的命?他的灵魂?无论是什么,只要能救晚棠…
就在他准备毫不犹豫地答应任何条件时——
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洞察了命运轨迹的深邃,清晰地吐出了后半句:
**“…是她醒来后,必须付出的‘选择’。”**
陆锋猛地一愣!不是他的代价?而是…晚棠醒来后必须付出的选择?!
什么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从这巨大的困惑和不安中反应过来,那月白面具的身影——守山人,己经缓缓转过了身,面向那流淌着月华薄雾的缝隙和白玉小径。
他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拂。
无声无息间,那些原本悬停在陆锋身后、如同狰狞雕塑般的恐怖巨藤口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顺从地缩回了洞顶和洞壁的黑暗之中。脚下虬结的墨黑藤蔓“地面”也彻底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未苏醒过。
守山人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首接烙印在陆锋的脑海:
**“跟上。”**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那流淌的月华薄雾之中,仿佛水滴汇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白玉小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洞穴内,碧绿的苔光依旧,月华的清辉流淌。恐怖的威胁解除,生的入口洞开,却留下了一个更加沉重、更加扑朔迷离的“代价”——一个属于陆晚棠的、未知的“选择”。
陆锋抱着怀中冰冷依旧的妹妹,站在生与死的门槛前,望着那通向未知深处的白玉小径和流淌的月华薄雾,第一次感到了比死亡更深沉的茫然和寒意。
药王谷的门…开了。
代价…也己言明。
但前路,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更加残酷的献祭?
他深吸一口气,那饱含着磅礴生机的清冷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一种决绝的苦涩。他不再犹豫,迈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抱着陆晚棠,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条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玉台阶,身影很快便被那流转的月华薄雾彻底吞没。
洞穴内,碧绿苔藓的光芒微微闪烁,墨黑的巨藤沉寂如死。唯有那“沙沙”的啃噬声,依旧在幽暗中低语,诉说着此地亘古不变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