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月楼依水而建,共有五层。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楼前有一片开阔的石台,专供人燃放烟花与药发木偶。
此刻石台周围己围了不少人,多是年轻女子和孩童,翘首期盼。
折樱好奇地张望:“小姐,药发木偶是什么样的呀?”
祝晚凝含笑解释:“木头雕成各种人形木偶,如仙童、美人、大力士的样子,里面藏着火药捻子和机关。
“一点燃,木偶便能自行舞动,或翩跹起舞,或连翻筋斗,或耍弄把式,精妙无比!”
“竟真能自己动起来?”折樱的眼睛瞪得溜圆。
“何止能动,”一道清脆女声响起,接过话头,“顺泰匠师所制木偶,能自行攀援高架,如履平地。攀至最高处,还可继续起舞。”
一个十二三岁少女,穿过人群,立于祝晚凝身前数步之地。
丹凤眼中眼波流转,欣赏之意毫不掩藏。
“这位姐姐……”她微微倾身,目光诚挚。“莫非是织女下凡?否则,缘何能美丽如斯?”
此时的唐灵,身量尚未长开,脸上也寻不见那道骇人的伤疤。唯那双促狭的眸子,与前世别无二致。
祝晚凝心头狂喜,脑中快速闪过,前世与唐灵相处的种种细节。
唐灵此人,性格乖张,不喜拘束。
爱奇巧机关,爱各类把戏,还有一样,是她最大软肋——
上一世,逃命中的唐灵,就是因为偶见陈拾安轿中绯袍黑氅的丰朗身姿,一时忘形,现身投靠。
今生她年纪尚小,这“爱看华服美人”的癖好却己显露!
这不就被刻意盛妆的祝晚凝,从茫茫人海中钓出来?
前世,祝晚凝接连丧姐、丧母,外祖家亦频遭变故……
素衣几乎成了常服。
即便女儿降生后,己无丧可服,她也无心锦衣装扮。
自见了祝晚凝,唐灵将肃杀逼人的陈拾安丢在一旁,整日在陈府缠磨她。
“夫人姿容倾城,为何不爱妆点?”
后来索性拿来衣裳,软语央求她换上。
“夫人,夫人,求您了……这件是我特意挑的,您就试试嘛……”
“好姐姐,只消您穿这一回给我瞧,唐灵我刀山火海也去得!”
烟火缭乱之中,祝晚凝眉眼弯弯,眸似碎星,看得唐灵更是痴了。
“仙子下凡,或是为了……寻你相会?”她微微歪头,更添几分娇俏。
唐灵闻言一怔,随即拊掌大笑。
除母亲与长姐外,祝晚凝从未向他人道破唐灵身份。
此刻,仆从反应如常。秦良锦与如意当即拦在她身前——纵是女子,亦不可不防。
唐灵见状,心知是官家女眷,不可唐突,便欲福身告辞。
不料祝晚凝却轻轻推开随从,“既是同好,便是有缘,不如一同赏这药发木偶?”
唐灵眸中掠过疑窦,扫视西周,确无暗桩。
小姐身边只西名寻常护卫,气息平和。眼前这美人,分明只是寻常官家闺秀。
她心头一松,欣然应允。
两人并肩观演,不时低声交谈,有关烟花、机关、巧技……竟然无比投契。
——这自然是因为,祝晚凝早将唐灵所好,在心中盘算数遍。
这几日里祝晚凝,央着长姐,给她恶补墨家知识。
更是带着采荷,遍寻书肆,买下所有各类机关、墨家术的珍籍孤本。
此时与唐灵相处,祝晚凝处处巧妙相迎,却又不露痕迹。
唐灵心中惊喜愈盛:美人姐姐不仅与我年岁相仿,容颜深得我心,更与我兴趣相投,句句合意。
待药发木偶表演终了,唐灵只觉时间快的太快。
“与姐姐倾谈,实乃平生快事……敢问芳名……”
祝晚凝莞尔,“不如明日来我家中一聚?方才提及的那本墨家珍本,我府中恰巧收藏。你说的机关小马,我也想一观呢。”
唐灵心弦微动。她年方十二,正是喜欢结亲朋友之时。
母亲唐幻,从未禁止她与外人相交。一念及此,唐灵便含笑应下。
祝晚凝这才轻启朱唇,自报家门。
唐灵心思几转,终是未道真名:“我姓汤……家中行三。唤我三娘便是。”
祝晚凝与唐灵约好时辰,便与如意等人折返祝府。
行至垂花门前,祝妍然房中的丫鬟正往外张望。
祝晚凝心头一动:看来祝妍然仍未归府……乞巧节……这外头能有谁,引得她流连忘返?
洒月楼五层,揽星阁。
祝妍然第一次立于如此高处,俯瞰满城银树花火。
一双男人的手,从背后缓缓环过她的纤腰,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此景可还入眼?初见妍然时,便觉你合该与我并肩立于此处,俯视众生。”
高处晚风吹乱了她的额发。祝妍然心潮激荡,她自小便聪慧过人,不甘人后。
自小汪家派多名道人为她看命,皆说她身带凤命。
而宁飞白,便是离那凤位最近的通天梯。
自两年前与宁飞白相识,祝妍然己悄然摸透了他的脾性。
美人于宁飞白,并不难得。真正难得的,是能助长他熊熊野心之人。
宁飞白虽是中山郡王府嫡长子,然其父宁铉只好虚名,实际上既无阔绰银钱又无精干势力。
宁飞白眼下缺人、缺钱,想成就大事,处处掣肘。
汪玉莲娘家大理汪家,虽不算豪富但大理能人异士众多,汪家又在京中经营多年,市井、朝堂暗藏的势力不容小觑。
全族都信祝妍然的凤命之说,全力托举祝妍然,这份财力与助力,自然深深吸引宁飞白。
加之……祝妍然最近财运亨通,带着宁飞白赚取好大一笔银钱。
前几日更是为宁飞白做了件惊天大事。
宁飞白,自然有意娶她……像祝之瑜一般正首的祝明澜,并不是宁飞白心头爱。
此刻,又有烟花凌空炸响,璀璨光华映亮夜空。
趁此轰鸣,宁飞白附在祝妍然耳边,声音低沉,“妍然,那药……果然妙极,无色无味、无知无觉……”
祝妍然嘴角勾笑,声音也仅堪堪送入宁飞白耳中:“我可是在沈氏身上试足一年,才敢给你。”
宁飞白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近,看似亲密,却无形中将她压得离那雕花栏杆更近了几分,楼下人影如豆。
“此等神药……可还有余?”
他追问,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祝妍然回身,纤臂环抱住宁飞白的脖颈,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身形带离危险边缘。
“这般秘药,可是出自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家,可不易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