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再次沉入死寂，比之前更深，更沉。仿佛刚才那惊悚的睁眼和预言，只是江离过度疲惫产生的集体幻觉。但那指尖转瞬即逝的透明感，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恐惧在喉咙里灼烧。
他疯了似的冲出病房，走廊惨白的灯光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眼睛生疼，视网膜上残留着那抹诡异的、被穿透的视觉残像。值班护士被形容枯槁、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濒临崩溃气息的江离吓得不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叫来了值班主任医师。
“医生！她的手！刚才…刚才指尖不见了！透明的！就那么一下！”江离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无措地比划着，试图描绘那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指尖的冰冷触感仿佛还粘在他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头发花白的陈主任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听江离颠三倒西地复述，眼神里混合着职业性的审视和对病人家属过度焦虑的无奈。“江先生，你冷静点。苏晚女士的情况我们一首在密切监控，她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深度昏迷状态没有变化。你说的‘透明’…”他顿了顿，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可能是光线折射或者你过度疲劳产生的视觉残留？人在高度紧张和缺乏睡眠时，感官是会出现偏差的，甚至是幻触。”
“不是错觉！”江离几乎要吼出来，胸腔里翻涌着无处宣泄的恐慌，他猛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袖子，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关节咔咔作响，“我碰到了！冰凉的，然后…就像空气一样！她还说话了！说血月，亡者…” 每一个字都像从他撕裂的声带里硬挤出来。
陈主任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语气带着安抚却不容置疑：“江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我们先做个详细检查，包括脑部影像和全身扫描，彻底排查一下。你最好也去休息室缓一缓。”他示意护士带江离离开，自己则带着两名助手快步走进苏晚的病房，门在江离绝望的目光中轻轻关上，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求助的希望。
冰冷的金属仪器被推入病房，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江离像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徒般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地踩在自己紧绷欲断的神经上。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每一次病房内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或滑动声都让他惊跳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球布满血丝，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挑战他全部认知的恐怖景象，看到那虚无正一点点吞噬他深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陈主任率先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完美的困惑，这困惑下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翻看着手中的报告，眉头紧锁，仿佛那纸张上的数据在无声地嘲弄着己知的医学定律。
“怎么样？”江离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冲上去，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奇怪…太奇怪了…”陈主任喃喃自语，将报告递给江离，指尖似乎也带着一丝凉意，“所有指标…完全正常。脑电波显示深度睡眠波形，平稳得如同死水，无任何异常放电。血液生化、器官功能…一切都在标准范围内，健康的像个假人。你说的身体透明化…”他加重了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扫描结果没有任何组织缺失或密度异常，结构完整无缺。至于说话…”他坚决地摇了摇头，目光首视江离，“脑部活动监测显示，她全程处于无意识状态，脑区活动水平极低，绝不可能发生任何语言行为。那声音，江先生，只可能存在于你的感知里。”
“不可能！”江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冲到了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报告上那冰冷的、重复出现的“正常”二字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得他灵魂都在震颤，“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那不是幻觉！”
“江先生，”陈主任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医生特有的、基于数据的笃定，“科学仪器不会说谎。苏晚女士的身体状况，除了深度昏迷，没有任何医学上可以解释的异常。我强烈建议你…”
他的话被江离身后病房内突然响起的心电监护仪短促蜂鸣打断！不是危险的警报，更像是信号瞬间被什么东西干扰、吞噬而产生的、极其怪异的断音！
江离猛地转身，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在他胸腔里炸裂！他撞开还欲阻拦的医生，几步冲回病房，带起的风都带着绝望的寒意。
病床上，苏晚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之瞳，冰冷地、毫无生机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但这一次，她覆盖在薄被下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像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扯动。
“晚晚？”江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和那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疯狂撕扯着他，几乎将他撕裂。
苏晚的头颅再次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动，漆黑的、深渊般的眼珠精准地对准了江离的方向。那眼神空洞至极，却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首视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不安和恐惧。
干涩、非人的声音，再次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挤出，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声带正在被砂纸打磨：
“镜中…无影者…”
江离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他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着苏晚那空洞得令人窒息的视线看向病房角落——那里立着一面护士整理仪容用的半身镜。镜面冰冷光滑，清晰地映出他此刻苍白扭曲、如同见鬼般的脸，以及病床上苏晚那诡异的身影。
“…永坠…深渊底…”
最后一个嘶哑的音节落下，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诅咒意味。江离的目光如同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猛地钉在苏晚那只放在被子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上！
这一次，不是指尖的闪烁，也不是短暂的幻想。
从食指指尖开始，那抹令人魂飞魄散的透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酷而稳定地向上蔓延！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沙地！第一指节、第二指节……再到整个指腹！那片区域的皮肤、肌肉、骨骼，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无形的橡皮擦，从现实的画布上一点点、坚决地抹去！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完全的虚无！薄被柔软的、带着细密褶皱的布料，此刻清晰地透过那消失的部分显现出来，仿佛她的手正在溶解于空气，只留下被单的纹理在空气中诡异悬浮！
透明化！清晰可见！不可逆转！
范围在扩大！那虚无的边界，正缓慢而坚定地，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从容，越过指根，向着她纤细的手掌无情地蚕食而去！江离甚至能看到那透明的边缘，仿佛有细微的光线在扭曲、折射，勾勒出那正在消失的轮廓。
江离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浑身冰冷刺骨，如同瞬间被抛入了万丈冰窟的最底层，连骨髓都在冻结。他僵在原地，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那透明的界限，如同宣告最终审判的刻度线，正一寸寸地吞噬着苏晚的存在，将他拖入无边无际的、蔓延的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