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快看她的手!”江离的声音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带着濒临崩溃的尖锐。他指着苏晚那只放在薄被上的手,那只正在上演“消失”诡剧的手,食指和小半个手掌,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完全的虚无!那并非简单的半透明,而是彻底的“空”,仿佛那里的空间被硬生生剜去一块,只剩下病床惨白床单的底色,边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模糊的渐变,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图像。
陈主任和助手们被他凄厉的喊声惊动,迅速围拢过来。几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苏晚的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江离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盯着那个“空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的疼痛。
一秒,两秒,三秒……
那只手安静地搁在那里,皮肤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指节清晰可见,薄薄的褶皱在手腕处形成柔和的凹陷。哪里有什么透明?哪里有什么虚无?只有一只属于沉睡病人的、再正常不过的、虚弱的手。
“江先生!”陈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戏弄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去的惊疑,“请你冷静!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苏女士的手没有任何问题!”他快步上前,几乎是粗暴地拨开江离,俯身仔细检查苏晚的手腕和手指,指腹用力按压皮肤,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你看!一切正常!体温、脉搏、血氧,所有生命体征都很稳定!”
“刚才还在!就在刚才!你们进来之前!指头…手掌…”江离语无伦次,巨大的落差和冰冷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恶心的雪花点。他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腕。触感冰凉,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感,但那份实实在在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神经!真实!太真实了!仿佛几分钟前那惊悚的、颠覆认知的透明从未发生!
怎么会?难道…难道又是幻觉?是自己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精神高度紧绷产生的连续幻视?巨大的自我怀疑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荒谬感瞬间将他吞没。他像个溺水者,徒劳地抓着这唯一的、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的“真实”证据,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医生们审视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合着职业性的同情、被打扰的不耐烦,以及一种明确到刺眼的、“该去看精神科”的无声宣判。
“江先生,你需要休息,立刻!严重的休息不足会导致严重的认知障碍和精神症状,甚至幻视幻听!”陈主任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辩驳。他示意身后一个身材强壮的男助手,“带江先生去休息室,让他安静下来。必要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离失魂落魄的脸,“给他一些镇静剂。确保他不再干扰病人。”
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黑色石油,瞬间灌满了江离的胸腔,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被两名助手几乎是架着胳膊,半强制地搀扶起来。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像一条离水的鱼,力量微弱得可笑。身体被拖拽着,麻木地移向门口。在最后被拖出门槛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回头,绝望地望向病床。
苏晚的眼睛不知何时己经重新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恢复了那令人心碎的死寂沉睡。那只手,那只引发一切风暴的手,此刻正苍白地搭在同样白色的被子上,在头顶惨白刺眼的无影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刺眼得令人窒息的“正常”。
他被安置在走廊尽头一间狭小逼仄的休息室。门被从外面带上,发出沉闷的“咔哒”落锁声,隔绝了走廊里偶尔的脚步声和仪器的低鸣,也隔绝了苏晚病房的方向。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西壁间碰撞、回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消毒水混合着陈旧家具的沉闷气味。他瘫坐在一张硬邦邦的蓝色塑料椅上,椅面冰冷刺骨。双手深深插入油腻打结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试图用这自虐般的疼痛来驱散脑海中那片恐怖的虚无景象和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撕裂的自我怀疑。
“镜中无影者…永坠深渊底…”那干涩、诡异、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在他混乱的、充斥着嗡鸣声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盘旋、放大。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凿子,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镜中无影…镜中无影……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凸出,死死盯住休息室门上方那个小小的、用于外部观察的玻璃窗口。方形的窗口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此刻只映出走廊天花板上惨白的、毫无温度的灯光。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滑腻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盘踞不去——如果…苏晚那无法解释的预言能力是真的…如果那“透明”并非幻觉,而是…间歇性的?就像某种不稳定的能量场,只在特定的、未被观测到的瞬间爆发?或者,更可怕的是,它只在“不被注视”的绝对孤寂中才会显现?而“镜中无影”…是否意味着…那“消失”的状态,唯有通过镜子的反射才能被真正捕捉到?镜子…是窥见那深渊真相的唯一窗口?
他被这个想法惊得浑身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他踉跄着扑到门边,踮起脚,脸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透过那块小小的、有些模糊的玻璃窗口,死死地、贪婪地望向走廊另一端——苏晚病房那扇紧闭的、沉默的白色门扉。
他需要一个镜子!一个能映照出苏晚此刻真实状态的镜子!病房里,就在苏晚床铺斜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半身镜!如果能看到那镜中的影像……
就在这时,走廊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剧烈闪烁了一下,发出电流不稳的、令人牙酸的“滋啦”轻响。那瞬间的明灭,让江离心跳骤停。紧接着,一股更加阴冷的穿堂风,不知从走廊哪个隐秘的角落悄然卷过,带着地下室的潮湿气息,让江离的脖颈和手臂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几乎是同时,或者就在那阵阴风拂过的瞬间,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内,心电监护仪原本平稳规律的“嘀…嘀…嘀…”声,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顿挫了半拍。那半拍的空白,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又沉重得如同巨石,狠狠砸在江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