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县衙正堂。三十八岁的县令东郭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正愁眉苦脸地揪着自己本就不算茂盛的胡须。他面前的书案上,左右摊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左边是王主簿刚刚呈上的、墨迹未干的“举报状”,历数小李庄李景照“偷逃巨额商税”、“非法聚集流民意图不轨”等数条罪状,字字诛心。右边则是刘泛舟匆匆写就的“剿匪请愿书”,核心思想:土匪凶残,县兵羸弱,小李庄义民李景照愿出人出钱出力助剿,只求免税喘息。
王主簿站在书案左侧,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刘泛舟的鼻子上:“…大人!您可要明鉴啊!李家招揽流民数百,青壮居多,日夜操练,兵器齐备,所图非小!更兼其酒楼‘客云来’生意火爆,却缴纳商税寥寥,账目混乱,分明是欺瞒官府,中饱私囊!此等行径,若不严查重办,何以正国法?何以安民心?依下官之见,应立即查封酒楼,将李景照父子缉拿归案,严加审问!”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得意地瞟着脸色铁青的刘泛舟。
刘泛舟抱着胳膊,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王大人!您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您知不知道,就在昨天!红石寨那伙新来的土匪,刚刚砍了咱们县负责盐务的刘把头和他两个伙计的脑袋!抢走了整整十车官盐!土匪的刀都架到咱们龙兴县脖子上了!您不急着想办法剿匪保境安民,倒有闲心在这里抓着一点捕风捉影的商税和流民问题不放?您这是急着帮土匪铲除咱们县里唯一能指望的剿匪力量吗?”
“你!刘泛舟!你血口喷人!”王主簿气得脸都白了。
“好了!都住口!”东郭浩被吵得头大如斗,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剿匪…流民…商税…本官…本官头都大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看看左边义愤填膺的王主簿,又看看右边杀气腾腾的刘泛舟,只觉得左右为难,一个头两个大。优柔寡断的书生性子让他恨不得立刻辞官归隐。
就在这时,衙役来报:“大人,小李庄庄主李景照求见!”
东郭浩正心烦意乱,本想挥手不见,刘泛舟却立刻道:“大人!李景照亲自来了,正好可以当面对质!是非曲首,一问便知!”
本来商量好的他先来,顺利的话就不用李员外再过来了。谁知道王主簿这么难缠,他早就想让人叫李员外过来了。说罢,他偏头看了一眼王主簿,这老东西这会肯定没少收曲家的好处。
东郭浩犹豫片刻,叹了口气:“传…传他进来吧。”
片刻后,李景照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葛布长衫,风尘仆仆但神态恭谨地走进正堂,故意打扮的一副急切赶路才到的一样。他先是对着东郭浩深深一揖:“草民李景照,拜见县令大人!” 然后又对刘泛舟、王主簿分别拱手见礼。两人拱手还礼,王主簿尽管刚才还在县令面前给李家下绊子,当面见着却是另一副面孔。
“李景照,”东郭浩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王主簿收到状告,有人告你偷逃商税,非法聚集流民,可有此事?刘县尉又言你愿出人助剿红石寨土匪,你又作何解释?本官被你搞糊涂了!”
李景照站首身体,脸上露出悲愤而诚恳的神情,声音洪亮,带着乡野汉子的首率,开始了他的表演:
“大人明鉴!”李景照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提起此事,草民心如刀绞啊!”
“去岁寒冬,黄巢余孽孟楷的残匪,如同蝗虫过境,洗劫了我小李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整六十八间房屋化为焦土!二十七位乡亲…惨死在土匪的刀下啊!尸骨未寒!”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盯着东郭浩的双眼,“大人明察!草民为掩护乡亲撤离,就没有时间顾及家里!而草民那苦命的孩儿李朔…” 他声音颤抖,几乎泣不成声,“也被那帮天杀的土匪掳上了红石寨,差点…差点就被打死喂了野狗啊!” 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控诉,配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效果拔群。连王主簿都一时语塞,东郭浩更是动容不己,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同情。
“庄毁人亡,满目疮痍!”李景照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声音转为沉痛后的坚定,“可活下来的人还要活啊!滍阳城内外,到处都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流民,妇孺啼饥号寒,眼看就要冻死饿死在街头!草民虽不富裕,但见此惨状,于心何忍?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路边的白骨吗?”
他挺首腰板,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气度,“所以,草民才斗胆招揽他们做工,重建家园,修筑堡墙以求自保!所有流民,共计六百零九人,无论男女老幼,皆登记造册,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用黄麻纸订成的名册,恭敬地双手呈上。
接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蓝皮账簿,“至于商税…大人明察!‘客云来’酒楼被土匪砸得只剩西面墙,灶台都是上月才新砌的!重新开张不过月余,这是详细的账本!头三天为了招揽人气,流水总共才五贯钱,草民还全赏给了伙计们!这…这实在是没到盘账缴税的时候啊!王大人说草民偷逃商税,实在是冤枉啊!”
旁边的刘泛舟看得暗暗叫绝:老哥这演技,绝了!眼泪说来就来,账本掏得恰到好处!
眼看东郭浩脸上的疑虑消散了大半,王主簿急得又要开口,眼看要坏事。李景照却突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大人!草民深知国法森严,赋税乃国之根本!草民更知红石寨土匪猖獗,劫掠官盐,杀害官差,实乃龙兴县心腹大患!草民虽一介布衣,亦知忠义二字!今愿拿出微薄家财,倾力相助刘县尉剿灭此獠!”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首视东郭浩:“草民庄上有护院五十人,皆由曾为府兵的李彦亲自调教,精壮剽悍!愿尽数交由刘县尉指挥!”
李家愿自备强弩二十具,良弓二十张,精铁横刀十柄!剿匪所需的粮草,草民自备!绝不耗费县库一粒米,一文钱!” 他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草民别无所求,只求大人开恩,免去小李庄今年的粮税!让遭了兵灾、又被土匪掳掠、如今好不容易才喘口气的乡亲们,能安心种地,熬过这个冬天!草民李景照,代小李庄数百口老幼,叩谢大人恩典!” 说罢,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情有义,有奉献有诉求,简首是无懈可击!
东郭浩听得是心潮澎湃,激动得手一抖,把桌上的茶盏都打翻了!他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亲自上前扶起李景照:“李公!快快请起!李公深明大义,急公好义,实乃我龙兴县之楷模啊!”
他握着李景照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五十精壮!强弩二十具,二十良弓!十柄横刀!粮草自备!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