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旅馆307房间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陈旧烟味混合的气息,窗外垃圾堆的酸腐气无孔不入。林九渊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微闭,呼吸悠长而微弱,仿佛一尊风化千年的石像。胸口蛰鳞玉佩的位置,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温热感,如同永不熄灭的星火,在他刻意引导下,艰难地游走在那些布满裂痕、几近断绝的经络之中。
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金针渡厄术强行引动的生机只是初步接续了断脉,如同用粗糙的铁丝绑住断裂的树干,距离真正愈合、恢复力量还差得远。但至少,这具残破的躯壳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崩溃,意识也能勉强维持清醒。
苏芮坐在唯一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一个廉价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腾龙集团近期项目的名称、地点和搜集到的零星信息。她眉头紧锁,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戳着,显然进展不大。腾龙的项目信息要么是公开的、光鲜亮丽的商业开发案,要么就是讳莫如深的“内部项目”,凭她的渠道根本触及不到核心。
她的目光不时担忧地瞟向床上的林九渊。两天过去了,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排泄,他几乎一动不动,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那个矮壮暴躁的包工头王大海,自那晚赶走疑似腾龙眼线后,也再没动静。整个旅馆像一潭死水,只有窗外垃圾车定时收运的噪音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第三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昏黄的光块。林九渊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芒,转瞬即逝。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感觉怎么样?”苏芮立刻放下笔,关切地问。
“能动。”林九渊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气息平稳了一些。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缓缓抬起手臂,动作僵硬缓慢,如同生锈的机器,但确实能自主活动了。内视之下,那几根被强行接续的主经络,在蛰鳞生机的持续温养下,勉强能承受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这代表着他终于脱离了完全瘫痪的境地,虽然力量可能还不如一个强壮的普通人,但至少有了自保和行动的基础。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更加急促、更加狂躁!伴随着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和恐惧的嘶吼:
“开门!大师!救命啊大师!开门啊!!!”
是王大海的声音!
苏芮脸色一变,看向林九渊。林九渊眼中寒光一闪,微微点头。
苏芮深吸一口气,挪开顶门的椅子,拉开了插销。
门刚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就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泥土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猛地撞了进来!正是王大海!
两天不见,他仿佛变了个人。头发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眼袋浮肿发黑,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干裂起皮。那件沾满泥点的工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度惊恐和疲惫的气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困兽。
他看到坐在床上的林九渊,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带着哭腔嚎道:
“大师!高人!救命!救命啊!那工地……那工地真的有鬼!我的人……我的人快死光了!下一个就是我!求您救救我!救救我们吧!”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
林九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穿透王大海惊恐的表象,落在他印堂之上。只见那里盘踞的灰黑色死气,比两天前浓郁了数倍!如同粘稠的墨汁,几乎要凝结成实质!死气之中,更夹杂着一股极其阴冷、带着金属质感的“金煞”之气,丝丝缕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灵台。这是典型的“煞气缠身,死劫临头”之兆!而且,这煞气的源头……正是来自他工地的方向!
“起来,说清楚。”林九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王大海狂乱的哭嚎瞬间一窒。
王大海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噎了一下,胡乱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靠着门框,声音依旧颤抖,但总算能组织语言:
“是……是城南老机械厂那个拆迁工地!腾龙集团外包给我们做的土方和平整!本来好好的,挖到第三天……挖到第三天就出事了!”
他眼中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
“先是……先是挖出来几根死人骨头!老厂区嘛,有点坟头不奇怪,工人们也没太在意,就按规矩烧了点纸钱挪走了。可……可从那以后,怪事就开始了!”
“先是晚上值夜的工人说听到女人哭,还有人看到白影子在没拆完的厂房里飘……我们当是眼花了,吓唬人的。可后来……后来大白天都出事!”王大海的声音带着哭腔,“挖机开着开着就莫名其妙熄火,怎么也打不着!好好的平地,人走过去突然就摔跤,摔得头破血流!最邪门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肌肉扭曲:
“是‘鬼打墙’!真他妈是鬼打墙啊!好几个工人,就在那一片不大的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明明看着大门就在前面,走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有一个老李,转了快两个小时,最后是尿了裤子才……才被我们找到抬出来的!人都吓傻了!”
“还有……还有小刘!”王大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音,“昨天下午,开推土机的小刘……机器突然失控!像疯了一样自己往前冲,首首撞进还没拆完的危楼里!楼塌了半边……人……人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说悬了!”
他猛地抓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吼:“完了!全完了!工程停了!工人吓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人心惶惶!腾龙那边天天打电话骂我,逼我复工,说延误工期要我赔得倾家荡产!可……可那地方根本没法待人了!再待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啊大师!”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林九渊,“您……您那晚……我看您……您不是普通人!求您了!救救我!多少钱我都给!只要您能摆平那鬼地方!”
苏芮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这听起来比老张头家那次还要邪门!大白天鬼打墙?机器失控?这己经超出了普通“闹鬼”的范畴!
林九渊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死人骨头、女人哭、白影飘……这些像是阴魂不散的怨灵作祟。但挖机熄火、平地摔跤、尤其是大白天精准的“鬼打墙”和推土机失控……这更像是……人为操控的风水煞局!而且是极其阴毒、针对特定区域和目标的“金煞迷踪阵”!
结合王大海身上那浓郁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死煞之气……腾龙集团!又是腾龙!这个项目,恐怕不仅仅是拆迁那么简单!王大海这伙人,很可能是误入了某个被刻意布置的凶局,成了牺牲品或者……试验品?
“带我去看看。”林九渊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僵硬缓慢,但那股虚弱中透出的沉稳和不容置疑,让惶恐的王大海像抓住了主心骨。
“现在?您……您能行吗?”王大海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有些迟疑。
“带路。”林九渊没有废话,抓起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挎在肩上。包里除了罗盘、铜钱、符箓,还有苏芮给他买的止痛药和压缩饼干。
苏芮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能帮忙记录!”她抓起自己的相机和笔记本,眼神坚定。这不仅是林九渊的第一单“生意”,更是深入腾龙项目核心的绝佳机会!
林九渊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王大海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像是生怕林九渊反悔,连忙道:“好!好!我车就在楼下!这就走!这就走!”
夜幕低垂。
王大海那辆沾满泥浆、破旧不堪的皮卡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着,驶向城南废弃的老机械厂区。越靠近目的地,林九渊胸口的蛰鳞玉佩传来的温热感就越发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警惕?而王大海身上的死煞之气,也如同被吸引般,越发活跃、阴冷。
车内气氛压抑。王大海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苏芮紧张地检查着相机电池。林九渊则闭目养神,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车窗外掠过的、越来越浓重的污浊地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戈杀伐之意!
当皮卡车终于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厂区大门,停在一片被巨大探照灯照亮的拆迁废墟边缘时,一股混合着铁锈、机油、尘土和浓重阴冷气息的怪风猛地灌入车内!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工地。几栋尚未完全拆除的、布满巨大破洞的旧厂房骨架在探照灯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地面被挖得坑坑洼洼,堆积着如山的建筑垃圾和的黑色泥土。几台挖掘机和推土机如同废弃的钢铁巨兽,静静趴在废墟中。整个工地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在钢筋骨架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几个留守的工人裹着军大衣,缩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门口,脸色和王大海一样青灰,眼神惊恐地西处张望,看到王大海下车,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
“就……就是这里了……出事……就出在那片……”王大海指着靠近一栋半塌厂房的核心区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片区域的地面似乎被特意平整过,但颜色比周围更暗沉,在探照灯下泛着一股不祥的幽光。
林九渊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浓重煞气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他身形微微一晃,但立刻站稳。他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气息让他本就受损的肺部一阵刺痛,却也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能量脉络——混乱、污秽、充满了怨念的哀嚎,而在这片混乱的核心,一股极其隐蔽、却异常阴冷锐利的“金煞”之气,如同潜伏的毒蛇,盘踞在王大海所指的那片区域地下!
“金煞迷踪,锁魂困魄……好狠的手段。”林九渊眼中寒光闪烁。这绝非天然形成!是有人刻意布阵,借此地残留的工业废气和怨魂之力,滋养催生凶戾的金煞,形成一个针对活人精神和器械的死亡陷阱!目的何在?阻止拆迁?还是……在掩盖什么?
他强忍着不适,从帆布包里取出了那枚布满铜绿的古老罗盘——定煞盘。
嗡……
罗盘刚入手,中央天池的磁针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但林九渊早有准备,他凝神静气,将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精神力注入罗盘。罗盘表面的铜绿泛起微光,那狂转的磁针猛地一顿,针尖剧烈颤抖着,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死死指向了那片颜色暗沉的核心区域!同时,磁针的尾部微微下沉,指向地底!
煞源就在地下!而且……很深!
“大师……您看……”王大海紧张地看着林九渊手中的罗盘和凝重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女子压抑哭泣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声音的方向,赫然来自那片被罗盘锁定的核心区域旁边,一栋只剩下半边墙壁的废弃锅炉房!
“来了!又来了!鬼!女鬼又哭了!”王大海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指着锅炉房方向,牙齿咯咯作响。那几个缩在工棚的工人也惊恐地抱成一团。
苏芮脸色发白,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对准了黑暗中的锅炉房,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林九渊却眉头一挑。这哭声……不对劲!虽然阴森,但其中蕴含的“怨气”太淡薄了,反而更像是一种……能量干扰造成的幻听?或者说,是某种诱饵?
他没有理会那哭声,目光死死锁定罗盘指针指向的地面。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触须,艰难地穿透表层混乱的气场,试图探向地底深处。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触及那片暗沉土地下三米左右的深度时——
嗤!
一道极其阴冷、锐利如针的金煞之气,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精神力反噬而上!速度快如闪电!
林九渊闷哼一声,如遭电击!本就脆弱的精神力瞬间被撕裂!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他踉跄后退一步,被苏芮眼疾手快地扶住!
“林九渊!”苏芮惊呼。
“大师!”王大海也吓得忘了哭。
林九渊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好厉害的禁制!这地下的东西,不仅凶戾,还被人布下了强大的反探知手段!布阵之人,道行不浅!而且,绝对是精通金煞邪术的高手!
“不是鬼哭。”林九渊抹去嘴角一丝血迹,声音冰冷,“是煞气共鸣引发的幻听。真正的凶物,在地底下埋着!”
他看向那片暗沉的土地,又看向在地、印堂死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王大海。
这潭浑水,比他预想的更深,也更危险。腾龙集团在这个废弃机械厂的地下,到底埋了什么?值得布下如此凶险的阵法守护(或者说镇压)?王大海这帮人,又是被谁当成了探路的炮灰?
“准备东西。”林九渊对王大海沉声道,眼中闪烁着算计和冰冷的兴味,“黑狗血,要纯的,至少三斤。朱砂粉,越纯越好。生石灰……还有,找几个属龙、属虎、或者生辰八字纯阳的工人,胆子要大。”
“啊?这……这……”王大海有点懵。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林九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亮之前,必须破开这地下的邪门东西。否则……”他看了一眼王大海印堂上那浓郁的死气,“谁也救不了你。”
王大海被林九渊那冰冷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起来,对着工棚那边嘶吼:“都他妈聋了?!没听见大师的话吗?!赶紧去找!黑狗血!朱砂!生石灰!快啊!谁属龙属虎的,给老子站出来!加钱!十倍工钱!”
寂静的工地瞬间被打破。工人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恐惧中带着一丝求生的希望。
林九渊则走到那片暗沉土地的边缘,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泥土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腥气。他捻了捻,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金煞。
“金煞迷踪……反噬禁制……”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更盛,“看来,这第一单‘顾问’的生意,不仅要驱邪,还得……挖出点腾龙不想让人知道的‘好东西’才行。”
他抬头,望向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虚弱无力的双手。前路凶险,强敌环伺,自身力量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