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扎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洛凡猛地睁开眼,出租屋低矮的天花板在视野里剧烈晃动、扭曲,最后才勉强拼凑回那熟悉的、布满裂纹的惨白模样。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得生疼,耳朵里灌满了某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在颅骨深处嘶鸣。
结束了。又一段不属于他的旅程。
他撑着从狭窄的单人床上坐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薄被滑落,露出左臂内侧——那里,一片边缘模糊的暗紫色淤痕正悄然浮现,像一块丑陋的胎记,又像皮下渗出的陈年瘀血。这是昨夜“治疗”的纪念品,来自那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的绝望。那淤痕摸上去是麻木的,感觉不到针扎似的锐痛,却像一块吸饱了寒冰的海绵,源源不断地把一种沉重、粘稠的冰冷感顺着血管往身体深处送,仿佛连骨髓都要冻结。
他习惯了。或者说,只能习惯。
床头柜上堆着廉价的医用酒精棉球和几支快空了的安眠药瓶。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每次从深度共情的噩梦中挣脱后残留的印记,挥之不去。他撕开一个酒精棉,冰凉的液体触碰到臂上那片冰冷的紫色,激得皮肤一阵紧缩。他用棉球用力擦拭那片印记,动作近乎粗暴。消毒水辛辣刺鼻的气味暂时盖过了铁锈味,也稍稍驱散了脑子里残留的、属于那个女人的哭泣回声——空洞,绝望,像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带着被遗弃的孤寒。
就在酒精的冰凉感稍微压下一点那彻骨的阴郁时,枕头边的手机突然炸响。不是预设的舒缓铃声,而是尖锐、急促、撕裂寂静的蜂鸣。急诊电话。
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来自市儿童医院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洛凡一把抓起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汗湿的掌心。
“洛医生?” 接线员的声音紧绷着,背景是模糊的、属于医院的嘈杂噪音,还有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听筒的阻隔,像细小的冰针,扎在洛凡的神经末梢上。“紧急情况,VIP三区,7号床。一个叫小汐的女孩,八岁。海难幸存者,父母都没了……连续高烧,重度惊厥,药物几乎压不住她的噩梦……我们试了所有常规手段……她叔叔快崩溃了……”
“海难?” 这个词像一块冰棱,猝不及防地楔进洛凡的太阳穴。冰冷的触感迅速蔓延。
“嗯,三个月前的‘海燕号’事故,您……知道的吧?” 接线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洛凡当然知道。那场震惊全国的海难,新闻铺天盖地,冰冷的伤亡数字背后,是无数个被彻底碾碎的家庭。电话那头,小汐的哭喊声愈发凄厉,夹杂着液体倒灌般的呛咳和破碎不成调的句子:“……水……好冷……妈妈……爸爸……别……抓我……脚……”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海水的咸腥气,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最后死死攫住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