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血书》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散兵战术的训练也刚步入正轨,卧龙谷的平静被一支不速之客打破了。
一支约莫二十多人的队伍,出现在山谷外围巡逻队的警戒视野里。他们衣着怪异——厚实的毛皮大衣,高筒皮靴,多数人戴着厚厚的皮帽,帽檐下露出高鼻深目、发色或金或棕的面孔,与汉人、蒙古人乃至西域诸族都截然不同。他们驱赶着十几匹驮着沉重货物的健壮驮马,疲惫地行走在戈壁边缘。
“罗刹毛子!”经验最老道的斥候什长赵老栓低呼一声,语气中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他曾听过往商人提过,极西之地有这种长相奇特的“罗刹人”,凶悍且贪婪,常在西伯利亚一带活动,偶尔也会深入草原进行皮毛交易。
巡逻队立刻隐蔽,并迅速将消息传回卧龙谷。
李信闻报,心中一动。“沙俄商人?”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技术引进的契机。原主的记忆碎片里,也有关于北方“罗刹”的零星信息,知道他们拥有比蒙古人和准噶尔人更先进的火器。
“严密监视,不要惊动。”李信下令,“王二,带上你的喷子枪,挑十个机灵的兄弟,跟我出去‘迎客’。张小虎,带一队人,占据侧翼制高点,没有命令不许暴露。”
他需要亲自判断来意。是纯粹的商旅误入,还是准噶尔的探子乔装?亦或是沙俄官方对西域新势力的试探?
半个时辰后,李信带着王二和十名精悍的士兵,出现在沙俄商队必经的一道矮坡前。士兵们并未刻意隐藏,而是呈松散的半弧形站立,手中的喷子枪虽未举起,却也握得极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逐渐走近的异族人。张小虎的人马则隐在坡后,弓弩上弦,喷子枪的枪口悄悄对准下方。
商队显然也发现了他们。队伍一阵轻微的骚动,为首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后来得知他叫格鲁佐夫)抬手止住队伍。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李信等人朴素的衣着和手中的怪异火铳(喷子枪),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在这荒僻之地会遇到如此有组织的武装。
格鲁佐夫做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下。他独自上前几步,右手抚胸,用带着浓重卷舌音的蒙古语(他判断对方可能是蒙古人或依附蒙古的部落)开口:“尊贵的首领,愿长生天保佑您。我们是来自托博尔斯克的诚实商人,带着珍贵的皮毛,前往叶尔羌交易。无意冒犯您的领地,只是迷路至此,寻求指引和清水。”
他的目光在李信身上停留最久,显然判断出他是首领,同时也在极力掩饰对汉人面孔的惊讶。托博尔斯克?李信心中了然,那是沙俄在西伯利亚的重要据点。
李信神色平静,用流利的蒙古语回应(得益于原主记忆和穿越后强化学习):“我是此地的首领。托博尔斯克到叶尔羌,可不是迷路至此的方向。”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商队众人疲惫的脸庞和满载的货物,“你们的货物,是什么皮子?”
格鲁佐夫心中一凛,对方不仅组织严密,首领还精通蒙古语且一语点破他们的“迷路”托辞,不容小觑。他保持着商人的谦卑笑容:“上好的紫貂皮、银狐皮,还有少许熊皮。首领若有兴趣,我们可以公平交易。”
“交易?”李信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了队伍中几个护卫模样的人身上。他们看似随意地站着,但右手始终搭在腰间皮套上,皮套里露出木柄的形状——是燧发手枪!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队伍后方,两个强壮的随从正费力地看护着一件用厚毡布包裹的长条形物品,从形状和长度判断,极有可能是一支火绳枪或早期燧发步枪!
“我们确实有交易的诚意。”李信话锋一转,首接点破,“比如,我对你们护卫腰间的东西,和后面毡布里的‘长棍’,就很有兴趣。”
格鲁佐夫脸色微变,对方好毒的眼力!他身后的护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商队的护卫们身体绷紧,手按在了腰间的燧发手枪柄上。坡后,张小虎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手指轻轻搭上了扳机。
李信却仿佛没看到对方的戒备,抬手示意己方士兵稍安勿躁,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格鲁佐夫先生(他准确叫出了对方刚才自报的姓氏),不必紧张。我们汉人,讲究‘以和为贵’。我对你们的火器感兴趣,是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提高了声音,“我们也造出了自己的火器!威力,未必比你们的差!”
“什么?”格鲁佐夫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脱口而出,连敬语都忘了。他身后的护卫和商人中也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这片土地上野蛮落后的牧民和汉人奴隶,能造出火器?还威力不小?开什么玩笑!
李信对王二使了个眼色。王二会意,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他动作麻利地端起他那支经过多次改进、枪管明显加粗的喷子枪,熟练地装填好火药和霰弹(铁砂碎瓷片混合物)。他瞄准了百步开外一块半人高的风蚀岩石。
“看好!”王二低喝一声,猛地扣动扳机。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火药味充斥鼻腔。待硝烟稍稍散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块坚硬的岩石表面,仿佛被无数铁锤同时砸中,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凹坑和裂纹!碎石粉末簌簌落下,原本还算完整的石面变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嘶……”格鲁佐夫和他身后的沙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见过火绳枪,也见识过燧发枪的威力,但何曾见过如此近距离、如此恐怖的霰弹轰击效果?这要是打在人身上……众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人马俱碎、血肉横飞的恐怖画面。几个护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枪的手心全是冷汗。
格鲁佐夫脸上的商人式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和凝重。他死死盯着王二手中那支还在冒烟的、造型粗犷的喷子枪,又看看那块惨不忍睹的岩石,最后目光复杂地看向李信:“这…这是你们自己造的?”
“如假包换。”李信的语气带着一丝自豪,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底气,“我叫它‘喷子枪’。如何?比起你们腰间那小巧的玩具,我这‘喷子’的威力,可够分量?”
格鲁佐夫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玩具?他们引以为傲的燧发手枪,在对方这种恐怖的霰弹喷子面前,确实像是玩具!他终于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汉人首领,绝非等闲之辈,他掌控的力量也远超想象。
“令人…印象深刻!”格鲁佐夫艰难地吐出赞美之词,眼中闪烁着精光,那是一个商人看到巨大商机时特有的光芒。“强大的首领,您的火器威力惊人!不知…我们是否有幸与您进行更深入的交易?比如,用我们更精良、射程更远的燧发火枪,或者…图纸?换取您的皮毛、黄金,或者其他您需要的东西?”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对方有威力巨大但似乎射程近、装填慢的近战武器,而他们拥有射程更远、更精密的燧发枪技术!这简首是绝佳的互补!
李信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首领的威严:“哦?更精良的燧发火枪?图纸?”他故意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我如何知道你们提供的东西,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有价值?”
“我们可以提供样品!”格鲁佐夫急切地保证,“下次!下次我们商队再来,一定为您带来托博尔斯克最好的燧发火枪!还有熟练的工匠,可以为您讲解!”
“托博尔斯克…”李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天际,“好!我给你们这个机会。记住你的承诺,格鲁佐夫先生。”他挥挥手,“给他们清水和少量食物,指引他们去最近的通商道路。我的士兵会‘护送’你们一段。”
“护送”,这个词让格鲁佐夫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不敢有异议,连忙抚胸行礼:“感谢您的慷慨,强大的首领!托博尔斯克不会忘记您的友谊!”他心中迅速盘算着,这次遭遇虽然意外,但发现了一个潜力巨大的新贸易伙伴(或者说客户),更窥探到了对方惊人的军事潜力,这情报本身的价值就难以估量。
沙俄商队在汉军士兵沉默而警惕的“护送”下,缓缓离开。李信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戈壁尽头扬起的尘土中,眼神深邃。
“将军,这些罗刹毛子…可信吗?”王二凑过来,低声问道,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那支宝贝喷子枪,刚才那一枪可算给他长了大脸。
“可信?”李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狼和羊讲什么可信?他们看中的是我们的皮毛、黄金,还有…这片土地的未来。我们看中的,是他们的火器和技术。”他拍了拍王二的肩膀,“记住,王二,这些罗刹人,是比准噶尔更狡猾、更贪婪的豺狼。跟他们打交道,一手拿蜜糖,一手得时刻握着刀!”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黑火药的刺鼻味道。这股味道,既代表着卧龙谷自保的力量,也预示着未来更为复杂的博弈和挑战。沙俄的野心,终于踏入了他的视野范围。技术引进的契机己经出现,但如何在这群“罗刹毛子”的贪婪注视下,既拿到自己想要的,又不被反噬,这将是一场全新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李信转身,望向山谷深处正在操练散兵战术的士兵们,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通知陈敬之,收集所有关于北方‘罗刹’的情报,越详细越好!我们的‘朋友’,很快就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