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陈暮指尖的烟味,凝成一种苦涩的焦灼。特护病房外的走廊寂静得能听到点滴管里药液下坠的声音。孙玉梅枯槁的脸在氧气面罩下起伏,像一截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当地刑警队长赵峰指着物证袋里那张被红兔圈住的病房图,声音压得极低:
“送来的方式很绝。夹在今天早上送进病房的鲜花里,是‘病友’匿名送的慰问花篮……查了监控,送花的是个跑腿小哥,订单来自一个注销的虚拟号。”
又是水过无痕。
陈暮的目光落在孙玉梅枕边。一个褪色发旧的碎花布兔子玩偶,针脚粗糙,一只纽扣眼睛摇摇欲坠,与这间现代化病房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他问。
“老人一首攥着的,”护士小声说,“昏迷时都死死抓着,说是‘囡囡的’……”
囡囡?林小雨的小名?陈暮心头一跳。
“孙玉梅清醒时,提过‘囡囡’吗?或者林小雨?”
护士摇头:“她大部分时间昏睡,偶尔醒来,也只念叨‘错了’、‘报应’……”
错了。报应。
这两个词像冰锥,刺进陈暮的耳膜。他走到床边,俯身靠近老人耳边,声音低沉却清晰:“孙阿姨,我是警察。告诉我,囡囡……林小雨,她在哪儿?”
孙玉梅浑浊的眼珠在眼皮下剧烈滚动,枯瘦的手指猛地抽搐,死死抠住了兔子玩偶!氧气面罩下的呼吸陡然急促!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病人情绪激动!不能刺激!”医生护士立刻冲进来。
陈暮被挡开。混乱中,他死死盯着孙玉梅抠住玩偶的手指——那动作不像保护,更像……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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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案情分析会。
投影上是孙玉梅病床上的兔子玩偶特写。
“玩偶的布料、填充物、缝线都极度廉价,符合二十年前的工艺。”物证科汇报,“在玩偶后背缝合处内侧……发现这个。”
照片放大: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被缝在填充棉里的硬纸片。纸片边缘己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毛糙发黄,但上面的字迹仍可辨认:
“小雨,生日快乐!——风”
风?
“查!所有名字带‘风’,或可能与林小雨、孙玉梅关联的‘风’!”陈暮下令。
键盘声再次密集。老张突然抬头,脸色凝重:“陈队,社会福利院档案!林小雨不是独生女!她有个大她三岁的哥哥,九岁时因严重自闭症被送入‘晨光福利院’……登记名:林风!”
林风!
“福利院记录显示,林风入院后几乎不与人交流,但有惊人的绘画天赋,尤其喜欢……画兔子。”老张调出几张扫描的旧画稿——稚嫩却透着诡异张力的线条,勾勒出形态扭曲的兔子,有的在笑,有的在哭。
“林小雨失踪后不到一个月,林风从福利院逃走了。此后……人间蒸发。”
空气死寂。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合!
林风:失踪女孩的哥哥,自闭症,绘画天才,痴迷画兔。
“雕塑家”的标记:无处不在的扭曲兔子。
“审判”:针对当年残害他妹妹的拐卖团伙!
复仇!
“林风就是‘雕塑家’!”小周的声音带着战栗。
陈暮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个在九岁就失去妹妹、被社会遗弃的自闭症少年,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将自己淬炼成如此精密、冷酷的复仇机器?那些血腥的“艺术品”,是他扭曲内心世界的投射?还是他献给妹妹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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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市医院,深夜。
陈暮守在病房外,烟一根接一根。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儿陈曦班主任发来的信息:
“陈警官,陈曦今天情绪很低落,放学时有个陌生男人在校门口徘徊,穿着帽衫,她好像很害怕……”
附着一张校门口监控的模糊截图——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侧影,身形瘦高。
陈暮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林风! 他把目标对准了陈曦?!
电话立刻拨给前妻苏晴,无人接听!再拨家里座机,漫长的忙音!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猛地起身冲向楼梯,同时对赵峰吼道:“看好孙玉梅!有任何情况……”
话音未落——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和奔跑声!
陈暮冲到楼梯间的窗户向下望去——住院部楼下,一辆运送医疗废物的推车被撞翻在地,黄色的警示带断裂,满地狼藉。几个人围在那里,似乎有人受伤。一辆没有牌照的旧摩托车正轰鸣着冲出医院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调虎离山!
陈暮心脏狂跳,转身以最快速度冲回特护病房楼层!
走廊里,两名值守的刑警正紧张地持枪对准病房门,门上的玻璃窗……被砸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冷风正呼呼地灌进去!
“怎么回事?!”陈暮厉声问。
“刚才楼下巨响,我们一分神……”一个刑警脸色惨白,“就听见这边玻璃碎了!冲过来就看到这个洞……里面……”
陈暮一把推开病房门!
孙玉梅依旧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完好,监护仪平稳。
但她的枕边……
那个褪色的碎花布兔子玩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崭新的陶土素坯兔子雕像。兔子被塑造成跪拜的姿势,低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东西——
正是那个旧兔子玩偶丢失的、摇摇欲坠的纽扣眼睛!
雕像下方,压着一张折叠的纸。
陈暮的手微微颤抖,展开纸条。上面是熟悉的、从报纸杂志剪贴拼接的字:
“眼睛,还给她了。你的女儿,有双和她很像的眼睛。审判继续。——S”
“轰——!”
陈暮的大脑一片空白!纸条从他指间滑落。
林风拿走了象征林小雨童年的玩偶,留下了“忏悔”的兔子雕像。
他用楼下制造的混乱,完成了对警方守护的嘲弄。
而他最后那句话……“你的女儿,有双和她很像的眼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宣战!
陈暮猛地转身,疯了一般冲向电梯,手机死死贴在耳边,一遍遍拨打苏晴和陈曦的电话。
忙音。忙音。忙音。
冰冷的忙音像林风无声的嘲笑,顺着电话线,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希望(锁定林风身份)带来的短暂振奋,此刻被更深的、冰冷的恐惧彻底碾碎。他以为自己握住了线头,却发现自己抓住的,是绑在女儿身上的炸弹引信。
筹码的重量,从未如此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