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的预备铃像根细针,扎进凉笙攥着创可贴的掌心。她在办公室镜子前理了理衬衫领口,看见自己眼底还留着昨夜失眠的淡青——安雨泽那条「放学补吻」的消息后,她对着星星罐里的纸条发呆到凌晨,首到看见纸条背面用铅笔描了无数遍的「安」字,才惊觉自己竟把情场老手的玩笑当了真。
七班教室后排的空气比上午更沉。林墨趴在桌上,校服帽子罩住脑袋,露出的后颈皮肤苍白得像张薄纸。凉笙把装着碘伏棉签的铁盒放在他桌上时,听见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冬日湖面冰层裂开的细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摊开的课本上,第38页《少年中国说》的段落间,有人用铅笔头刻了歪歪扭扭的「死」字。
「把袖子卷起来。」凉笙的声音刻意放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拧开碘伏瓶盖的动作很轻,药水气味在闷热的教室里散开来,混着林墨身上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那是血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林墨没动,指节在桌下叩出不成调的节奏。凉笙看见他校服袖口渗出的血迹比上午更浓,深褐色的痕迹在洗得发白的棉布上晕开,像朵逐渐枯萎的花。她忽然想起昨晚安雨泽转动银戒的动作,那种用漫不经心掩盖掌控欲的姿态,此刻竟成了她模仿的范本。
「昨天划的?」她用棉签轻轻点了点他袖口边缘,碘伏的凉意让林墨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还是今天早上?」
男孩猛地抬头,帽子滑落露出半边脸。浅褐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戾气,像被搅动的深潭,却在触及凉笙递过来的创可贴时,闪过一丝极淡的错愕。那创可贴印着幼稚的小熊图案,是她今早从妈妈的药箱里翻出来的,边角还带着牙膏的清香。
「老师管得真宽。」林墨的声音裹着冰碴,手腕却在凉笙伸手时,鬼使神差地往前送了半寸。凉笙解开纱布的动作极轻,旧伤的结痂混着新血粘在棉线上,撕开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她看见那些交错的刀痕像一条条沉默的蜈蚣,最新的那道伤口还在渗血,刀刃的走向歪歪扭扭,显然下刀时手是抖的。
「疼吗?」凉笙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能感觉到少年皮肤下细微的战栗。她想起备课本里夹着的家访记录,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他爸走后就这样了」,声音里的绝望像团湿棉花,堵得她心口发闷。
林墨突然笑了,笑声短促而阴冷,震得凉笙手里的棉签掉在桌上。「老师觉得呢?」他另一只手突然探进抽屉,金属碰撞声让凉笙的心跳骤停——那把折叠刀又被他捏在掌心,刀刃反射的光晃过她瞳孔。
但这次,刀刃没有抵向手腕。林墨用刀尖挑起凉笙掉落的棉签,白色棉头在锋利的刃口上轻轻旋转,像朵即将凋零的花。「你知道为什么疼吗?」他凑近时,凉笙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烟味,混合着碘伏的刺鼻气息,「因为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走廊里传来安雨泽的声音时,凉笙正盯着林墨掌心的刀。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后门,剪裁合体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腕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视线却精准地落在凉笙攥紧的裙角上。林墨察觉到动静,刀尖猛地一偏,在课桌上刻出道深深的痕,木屑飞溅到凉笙的白袜子上。
「这位是……」安雨泽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却在走近时,不动声色地将凉笙往自己身后拉了半寸。他的指尖擦过她手背,带来一丝安定的暖意,与林墨掌心刀刃的冰凉形成残酷对比。
林墨没说话,只是用浅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安雨泽搭在凉笙肩上的手。那目光里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像头被侵犯领地的幼兽,龇着牙却藏着无法言说的恐慌。凉笙忽然意识到,这个用刀刃切割自己的少年,或许比任何人都渴望被拥抱,却又用最尖锐的方式推开所有靠近的人。
「我来给凉笙老师送份文件。」安雨泽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没看见桌上的刀和林墨通红的眼眶。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在递给凉笙时,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节,那动作快得像错觉,却让她想起昨晚楼道里的雪松气息。
林墨突然把刀拍在桌上,发出「哐当」巨响。刀刃在桌面上震颤,映出他扭曲的侧脸。「滚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这里没你的事。」
安雨泽挑眉,非但没走,反而俯身拿起桌上的碘伏瓶。透明的玻璃瓶在他指间转动,折射的光晃过林墨手腕的伤口。「伤口感染了会更疼。」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凉笙老师给你处理伤口时,最好配合点。」
那一刻,凉笙看见林墨眼中的戾气动摇了。阳光透过窗户,在安雨泽微卷的发梢镀上金边,他身上的雪松味不经意间散开,竟冲淡了教室里的血腥气。而她攥在手心的小熊创可贴,边角己经被汗水濡湿,却突然有了温度。
或许有些伤口,需要的不是仓促的包扎,而是有人能在阴影里,陪着它慢慢结痂。就像此刻,安雨泽看似随意的介入,却用他惯有的掌控力,为她和这个带刺的少年,在剑拔弩张的对峙里,劈开了一道细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