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大营的中军帐里，荣毅攥着那份探报，指节捏得发白，猛地将纸卷揉成一团砸在地上。
案上的烛台被震得摇晃，烛火舔着灯芯，将他狰狞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行军凳，木凳撞在帐柱上裂成两半，“我让你们盯着顾渊的动向，让你们在半路截杀！结果呢？
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顺顺当当跟季远山那老东西汇合了！”
帐下将领们垂着头，甲胄上的冰碴化了水，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湿痕，却没一人敢出声。
荣毅的怒吼像滚雷般在帐内炸响：“合兵！合兵！他顾渊带的那支轻骑本就难缠，如今跟季远山的边军凑到一处，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越说越气，抓起案上的铜制令牌狠狠砸向地面，令牌弹起时擦过一名偏将的脸颊，留下道血痕。那偏将闷哼一声，依旧死死低着头。
“将军息怒。”
梁策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刚从关外巡查回来，袍角还沾着雪，却比帐内任何人都镇定，“顾渊与季远山汇合虽快，却也未必是无懈可击。”
荣毅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梁策！你少给我来这套！难不成你要告诉本将军，这是好事？”“是不是好事，全看怎么应对。”
梁策弯腰捡起地上的令牌，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泥污，“末将倒觉得，这或许是个除掉顾渊的机会。”
“除掉顾渊？”荣毅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他现在躲在季远山的大营里，跟缩头乌龟似的，怎么除？”
梁策将擦净的令牌放在案上，指尖轻轻叩着：“将军忘了，顾渊是皇子，更是少年得志。这种人，最受不得激。”
他顿了顿，话锋转向军务，“末将查过，顾渊八岁便能与禁军教头拆招，”荣毅皱眉：“说这些没用，难不成你要闯营去斩他？”
“自然不必。”梁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明日一早，咱们去关前叫阵。
就说我军佩服三皇子勇武，特请他出关，一对一斗将。”荣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斗将？他会应？”“他必须应。”
梁策语气笃定，“咱们营中不是有秦烈吗？早年在军中素有‘刀王’之称，只是近年伤病缠身，才退居二线。但末将见过他练刀，那股子力道，十个寻常兵卒近不了身。
顾渊若不应，定平关上下会说他怯战，皇子的颜面往哪搁？
若应了……”他没再说下去，但帐内众人都懂了。秦烈的重刀对顾渊的快剑，论经验，论力道，顾渊都占不到便宜。
荣毅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狠厉：“好！就这么办！传我令，让秦烈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卯时，随我去关前！”
梁策看着荣毅转身时紧绷的背影，缓缓摇开折扇。风雪声从帐缝里钻进来，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算计。
顾渊啊顾渊，战场之外的较量，你未必还能赢。定平关中军大帐内，季远山将一碗热酒推到顾渊面前，自己先饮了一口，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
帐外风雪拍打着帐帘，将炭火盆里的火星吹得噼啪作响。“荣毅这几日没动静，倒是奇了。”
季远山放下酒碗，指节在舆图上敲了敲，“他那两万败兵缩回营后，只派了些游骑在关外晃悠，既不攻城，也不袭扰粮道，倒像是在等什么。”
顾渊指尖划过齐军大营的位置：“他在等我们乱。
一线天折损了锐气，又摸不清我们合兵后的部署，必然想先稳住阵脚。”他抬眼看向季远山，“老将军久守定平关，该知齐军的软肋在哪。”
季远山抚着银须笑了：“殿下问到点子上了。齐军虽势大，却有个致命处——粮草需从后方转运，过黑水河时全靠那座浮桥。
只是那桥离关太远，咱们的骑兵过去，怕是会被他们的弓箭手缠上。”
“未必需要骑兵。”顾渊忽然俯身，指尖点向黑水河上游的一处峡谷，“此处水流湍急，若能派一队死士，趁夜凿沉几艘装满砂石的货船，堵了河道，浮桥即便不塌，也会因水流改道而倾斜。
到时候，齐军的粮草至少得耽搁半月。”季远山眼中闪过精光：“此计险是险，但值得一试！只是……”
他犹豫了下，“死士不好找，那峡谷两侧都是齐军的瞭望塔。”“我带亲卫去。”顾渊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件寻常事，“我的人惯于潜行，夜里穿峡谷如走平地。”
季远山刚要反驳，帐外忽然传来亲兵的急报：“启禀殿下、国公爷，齐军在关前叫阵，说……说要请三殿下出关斗将！”
顾渊与季远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季远山冷哼一声：“荣毅没本事破关，倒学起这种伎俩了。
殿下不必理会，不过是激将法。”顾渊却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望着关外隐约的旌旗：“他们既来了，总得给点回应。”
他回头时，眼中己没了方才的温和，只剩锐光，“老将军备好快船，今夜三更，我去会会那黑水河的浪。”
帐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帐帘上，像是在为这场未卜的较量，提前奏响了鼓点。定平关前，楚齐两军的目光都聚焦在关下空地上。
秦烈身披玄铁重铠，手提一柄门板宽的重刀，往那一站便如铁塔般沉稳，周身五境巅峰的气势如实质般散开，压得雪地都微微下陷。他抬眼望向关上，声如洪钟：“顾渊小儿！敢不敢出关一战？”
城楼上，季远山眉头紧锁：“秦烈这老匹夫竟还藏着这等修为……殿下，不必理会。”
顾渊却己解下披风，银甲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他握紧腰间长剑，声音透过风雪传下：“有何不敢？”
吊桥缓缓放下，顾渊单骑出关，马蹄踏在冻土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战场格外清晰。他勒住马，目光落在秦烈身上——对方五境巅峰的气势确实雄浑，只是气息略有滞涩，显然旧伤未愈。
“三殿下倒是有胆。”秦烈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刀剑无眼，待会可别哭着喊要回去找娘！”
顾渊没答话，翻身下马，长剑出鞘的瞬间，一道清亮的龙吟声划破寒风。紧接着，一股毫不逊色于秦烈的五境巅峰气势骤然爆发，银甲周围的雪沫子被震得倒飞出去！
“五境巅峰？！”楚齐两军同时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楚军士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三殿下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修为？
齐军阵中更是一片骚动，荣毅攥紧了拳头，梁策摇着折扇的手也顿了顿，眼中闪过惊色。秦烈脸上的轻蔑瞬间僵住：“你……”顾渊己动。
身影如雪中惊鸿，快得只留下一道银影。秦烈急忙挥刀格挡，重刀带起的劲风将地面犁出两道深沟，却劈了个空。他刚要转身，后颈己传来刺骨的寒意。
“你输了。”顾渊的剑尖抵在秦烈的铠甲缝隙处，气息平稳，仿佛只是掸去了肩头的落雪。
秦烈浑身一僵，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无力地垂下。
五境巅峰对五境巅峰，他竟连对方三招都接不住。寂静。
片刻后，定平关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殿下威武！”“楚军必胜！”欢呼声浪如潮水般漫过雪地，连寒风都似被压下几分。士兵们举着刀枪呐喊，甲胄碰撞声、马蹄踏地声混在一起，凝成一股滚烫的士气，几乎要将关前的冰雪都融化。
顾渊收剑回鞘，转身看向城楼，季远山正捋着银须大笑，眼中满是激赏。他翻身上马，银甲在阳光下闪得耀眼，回关的背影，竟比那猎猎作响的“楚”字大旗更让人心安。
齐军阵中，荣毅脸色铁青，梁策望着顾渊的背影，缓缓合上折扇，指尖在扇骨上重重一敲。这顾渊，藏得竟如此之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