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诉，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金陵城的黛瓦白墙。秦淮河畔，"浮生戏苑"的朱漆门半掩着，透出暖黄的光晕。一阵寒风吹过，门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惊起了檐角的宿鸟。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青衫少年低头钻了进来。他叫苏砚，今年十六岁，是从乡下来的。三天前，他在村口看了一场戏，就再也忘不了那台上人的风采。戏子水袖翻飞，唱腔婉转，将一段爱恨情仇演绎得荡气回肠，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此生的归宿。
"哟，哪来的小郎君？"戏班班主徐鹤年从后台转出来，上下打量着苏砚，"我们这儿只招会唱戏的，不招打杂的。"
苏砚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道："我...我会唱！"说罢，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牡丹亭》。虽然嗓音还有些稚嫩，但腔调韵味十足，倒让徐鹤年眼前一亮。
"行，留下来试试吧。"徐鹤年捻着胡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学戏可不是闹着玩的，吃不了苦趁早滚蛋。"
就这样，苏砚成了浮生戏苑的学徒。每天天不亮，他就跟着师兄师姐们练基本功。压腿、下腰、吊嗓，常常练得汗如雨下，浑身酸痛。但每当看到台上师兄师姐们的精彩演出，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戏苑里，苏砚最崇拜的人是班主的得意门生——柳云舟。柳云舟生得眉清目秀，扮上女装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他的《白蛇传》，不知迷倒了多少达官贵人。但苏砚知道，在那华丽的戏服和精致的妆容下，藏着的是柳云舟不为人知的辛酸。
"云舟师兄，你为什么能把白蛇演得那么像？"有一次休息时，苏砚忍不住问道。
柳云舟正在卸装，闻言手顿了顿，苦笑道："因为戏子本就是别人故事里的人，演得多了，便分不清哪是戏，哪是真了。"
苏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时的他还不明白，戏子的人生，远比戏里的故事更加跌宕起伏。
三年后，苏砚出师了。他的《西厢记》一经演出，便在金陵城引起轰动。台下座无虚席，叫好声此起彼伏。但苏砚却始终记得柳云舟的话，在掌声和赞誉中保持着清醒。
这日，戏苑突然来了一群官差，说当今圣上听闻浮生戏苑名角辈出，宣众人即刻入宫献艺。苏砚和柳云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他们都知道，入了那紫禁城，就如同进了牢笼，身不由己。
皇宫巍峨，金瓦红墙。苏砚跟着众人穿过重重宫门，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御花园里，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却让他想起戏词里的"误闯天家"。
宴席上，达官贵人们醉眼朦胧，盯着台上的戏子评头论足。苏砚强压着不适，全身心投入表演。唱到动情处，他瞥见台下坐着一位白衣公子，眉目如画，正专注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欣赏之意。
演出结束后，那位白衣公子让人传苏砚去偏殿相见。苏砚忐忑不安地去了，才知道此人竟是当今太子。太子说很欣赏他的戏，想让他留在宫中，专门为自己唱戏。
"只要你答应，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子笑着说，眼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苏砚想起柳云舟的话，想起戏苑里的师兄师姐们，想起自己对戏的初心。他跪下行礼，声音坚定："草民多谢殿下厚爱，但草民生来自由惯了，不愿困在这深宫之中。"
太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拂袖而去。苏砚知道，自己这一拒，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回到戏苑，果然麻烦接踵而至。先是有人故意找茬，砸了戏苑的场子；接着官府以各种理由刁难，戏苑的生意一落千丈。徐鹤年愁得头发都白了，却也无能为力。
"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苏砚自责道。
柳云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戏子，本就是这世间最卑微的人，任人摆布。"他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中满是悲凉，"你看那戏台上，才子佳人，恩爱无双，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圆满？"
不久后，柳云舟被一个富商看上，非要纳他为妾。柳云舟宁死不从，却被富商派人强行带走。等苏砚赶到时，只看到柳云舟冰冷的尸体。原来，柳云舟在被带走的路上，咬舌自尽了。
苏砚抱着柳云舟的尸体，泪如雨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柳云舟说戏子最可怜，为什么说人间最不能留。他们看似风光，实则如无根之萍，身不由己。
从那以后，苏砚再也没有登上过戏台。他离开了金陵城，西处漂泊。偶尔路过戏园子，听到熟悉的唱腔，他还是会驻足聆听，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沧桑和悲凉。
多年后，有人在一座古寺前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坐在台阶上，轻声哼唱着戏词。当被问及是否是戏子时，他只是摇头一笑："戏子多秋，我不过是个看客罢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他身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入戏苑的秋雨夜。那时的他，怀揣着梦想，以为戏就是人生；却不知，人生如戏，最是无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