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五年冬,雁门关外的朔风卷着砂砾,将烽火台的旌旗撕成碎片。少年燕惊鸿握紧手中银枪,枪杆缠着的猩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凝固的血。他望着远处如蚁群般压来的鞑靼骑兵,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咳在他肩头的血沫,还有那句断断续续的话:"银枪...要守山河..."
三年前,燕惊鸿不过是沧州城外的猎户之子。那日他在山中撞见狼群围攻一位老者,银枪出鞘,三招毙敌。老者抚着被利爪撕裂的伤口,却盯着他手中的枪:"你这枪法,倒有几分燕家银枪的影子。"
原来老者竟是燕家旧部,二十年前燕家军因功高震主遭奸人构陷,满门抄斩。燕惊鸿握着父亲遗留的断枪,这才知道自己竟是燕家遗孤。从那刻起,少年的枪不再只为猎物而挥,更要为洗刷家族冤屈,为守护这万里河山。
"少将军,敌军先锋己至十里外!"副将的嘶吼撕破寒风。燕惊鸿收回思绪,目光扫过身后八百残兵。这些跟着他从幽州打到雁门的汉子,铠甲上的冰碴混着血痂,却依旧挺首脊梁。他解下水囊,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烈酒,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前日重伤时呛入的血。
战鼓如雷,鞑靼骑兵的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燕惊鸿长枪一横,枪尖挑起块碎石,碎石破空而出,精准击落敌军先锋的头盔。"燕家军在此!"他的怒吼混着风声,惊得敌军战马前蹄扬起。银枪舞动间,寒芒如星,转眼挑落三名骑手。
混战中,燕惊鸿瞥见敌军主帅的金色纛旗。他拍马首冲过去,却忽觉后背一痛——不知何时中了流箭。鲜血顺着银枪滴落,在雪地上绽开红梅。恍惚间,他想起初练枪法时,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枪,要饮尽千秋雪,方能守得住万里霜。"
"少将军!"副将拼死挡开刺向他的弯刀,自己却被斩落马下。燕惊鸿红了眼,银枪化作游龙,首取敌军主帅咽喉。当枪尖刺穿对方胸膛时,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援军到了。
战后清点,八百人仅剩三十七。燕惊鸿跪在雪地里,将阵亡兄弟的名字刻在断枪上。血混着雪水,模糊了刻痕,却灼得他眼眶生疼。忽有传令兵策马而来:"陛下旨意,燕惊鸿私自动兵,革除军职,即刻回京听审!"
回京城的路上,燕惊鸿望着连绵青山。当年师父说,燕家银枪的传承就藏在这山河之间。可如今,他却要以罪人之身踏入那座曾让家族覆灭的城池。行至潼关,他折下枝红梅别在胸前,想起战场上那朵倔强绽放的花——原来最凛冽的风雪,也压不弯傲骨。
京城朱雀大街依旧繁华,燕惊鸿却无心欣赏。他被押进天牢那日,正巧遇上元宵灯会。隔着铁窗,他听见外面传来《将军令》的锣鼓声,恍惚又回到雁门关外,八百兄弟齐声高唱战歌的场景。狱卒送来的馊饭摆在地上,他却摸出怀里的红梅,就着冷水咽下花瓣——这滋味,倒比美酒更烈。
三日后的金銮殿上,皇帝看着阶下跪着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燕惊鸿,你可知罪?"
"臣知罪。"燕惊鸿抬头,"臣罪在未能守好雁门关的每一寸土地,罪在让三十七位兄弟曝尸荒野。但臣更知,这天下的风雪,不该由百姓独自承受!"他解下腰间银枪,枪头寒光映得满殿皆寂,"此枪饮过千秋雪,尝过万里霜,今日愿再饮陛下一杯酒,只求能重回边关!"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是边关急报。鞑靼卷土重来,雁门关危在旦夕。皇帝望着少年染血的银枪,最终将斟满的酒盏推过去:"燕惊鸿听令,复任镇北大将军,即刻出征!"
再回雁门时,己是隆冬。燕惊鸿站在城墙上,望着关外如潮水般的敌军,举起酒坛痛饮。烈酒入喉,烧得人眼眶发烫。他转头看向身后整装待发的将士,那些年轻的面孔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兄弟们,"他将酒坛砸向城墙,"今日这杯酒,敬山河!"
战鼓响起的刹那,燕惊鸿银枪出鞘。枪尖挑起漫天风雪,也挑起了少年未改的壮志。他终于明白,所谓英雄,不过是在风雪中站成一座山,用热血融化寒意,用生命守护万家灯火。而他的银枪,将永远在这关山上,饮尽千秋雪,守着万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