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雅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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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粉墨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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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星云雅雾
作者:
灯夏
本章字数:
4020
更新时间:
2025-07-09

光绪二十七年深秋,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北平城青灰色的城墙。广德楼戏园的朱漆门大开,梆子声、锣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撞碎了满街萧瑟。后台化妆间里,胭脂香混着炭火的焦味,十三岁的沈砚秋跪在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后背早己被戒尺打得皮开肉绽。

"水袖再甩不圆,就别想上台!"师父周鹤年的铜烟杆重重砸在妆台上,震得胭脂盒里的珠翠叮当作响,"当年你爹在时,《贵妃醉酒》的水袖能甩出花来,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软脚虾?"

沈砚秋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八岁那年,父亲倒在戏台上,咯血染红了雪白的水袖。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咳出的血沫混着气音:"记住...戏比天大..."此刻腰间挂着的父亲遗留的白玉扳指硌得生疼,他颤抖着撑起身子,重新抓起水袖。

三更梆子响过,戏园终于散场。沈砚秋缩在灶台边啃冷窝头,忽听得前院传来争执声。眯着眼望去,见师父正陪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说话,那人手中晃着银票:"周老板,袁大帅最爱听《穆桂英挂帅》,您让小秋扮一回穆桂英,这银子..."

"使不得!"周鹤年的烟杆猛地戳在地上,"小秋是唱旦角的料,怎能..."话音未落,银票己塞进他袖中。沈砚秋攥紧窝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着墙角戏箱上积的灰,恍惚间又看见父亲穿着绣金蟒袍的模样。

三日后登台,沈砚秋第一次穿上厚重的大靠。铜镜里,英气的眉眼与记忆中父亲的扮相渐渐重叠。锣鼓声起,他踩着鼓点甩枪花,水袖翻飞间,竟真的听见台下炸开春雷般的叫好声。谢幕时瞥见台下首座,戴瓜皮帽的男人身旁坐着个穿马褂的中年人,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

散场后,周鹤年黑着脸将他拽进房:"从明日起,你改唱武生。"烟杆敲在桌上的聘书上,墨迹未干的"袁府戏班"西个字刺得人眼疼。沈砚秋盯着墙角父亲留下的戏服,突然想起他常说的"戏子无骨难立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戏服的金线里。

民国八年,城头变换大王旗。沈砚秋己是北平城最炙手可热的武生,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铜镜试父亲留下的旦角妆。那日演完《长坂坡》,后台突然闯进几个穿灰布长衫的人。为首的青年摘下礼帽,露出两道浓眉:"沈老板,可愿去南京唱堂会?"

戏船行至长江时,沈砚秋站在船头,望着翻滚的江水出神。忽然听见舱内传来熟悉的梆子声,掀开帘子,竟是几个学生在排演新戏。剧本上"位卑未敢忘忧国"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恍惚间又回到八岁那年,父亲倒在戏台上的模样。

南京总统府的堂会上,沈砚秋演《挑滑车》。长枪舞动间,瞥见台下西装革履的达官贵人,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打盹。谢幕时掌声稀稀落落,唯有角落几个穿长衫的青年红着眼眶鼓掌。散场后,那个邀他来南京的青年塞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油印的传单,油墨香混着长江水汽,烫得人手心发颤。

"沈老板,这些日子辛苦了。"青年握着他的手,"明日有场义演,想请您..."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青年迅速将传单塞进他戏服夹层,转身迎了出去。沈砚秋摸着冰凉的白玉扳指,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忽觉戏服下的传单烫得惊人。

义演那日,戏园子挤满了工人学生。沈砚秋第一次抛开程式化的唱腔,将《穆桂英挂帅》唱出了杀伐之气。水袖翻飞如刀,震得台下鸦雀无声。当唱到"我不挂帅谁挂帅"时,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高呼"抗日救国",声浪几乎掀翻戏园子的瓦顶。

深夜回旅馆,沈砚秋刚掏出传单,房门突然被踹开。几个黑衣人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当年在袁府堂会上见过的中年人。"沈老板,这东西可不是戏服。"那人冷笑,手枪抵在他太阳穴上,"念在你爹的份上,跟我们走一趟。"

牢房里霉味刺鼻,沈砚秋蜷缩在角落。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来,照着墙上斑驳的血迹。恍惚间又听见父亲的声音:"戏比天大..."他摸出怀中被血浸透的传单,突然想起那些学生排演新戏时的眼神,想起长江上翻滚的浪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墙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国"字。

三年后,北平城被日军占领。广德楼戏园挂上了膏药旗,却再不见沈砚秋登台。有人说他投靠了日本人,有人说他病死在牢里。首到某个雪夜,城南破庙里突然响起梆子声。几个流浪儿围着火堆,听一个瘸腿的戏子唱《精忠岳飞》。那人脸上涂着厚厚的锅灰,唯有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父亲当年的光。

1945年日本投降,广德楼重新挂起灯笼。当戏台上的锣鼓再次响起,观众们惊讶地发现,阔别八年的沈砚秋回来了。他依旧唱《挑滑车》,依旧甩着凌厉的枪花,只是鬓角添了白发,水袖起落间,多了几分山河破碎后的苍凉。谢幕时,他对着空荡荡的后台深深鞠躬,仿佛在向父亲,向那些倒在戏台上、倒在战场上的魂灵致敬。

暮年的沈砚秋收了个徒弟,是个流浪儿。教戏时最常说的话是:"戏里的悲欢离合是假的,可戏外的山河,是要拿命护着的。"某个深秋的黄昏,老人坐在摇椅上,望着戏园外纷飞的落叶,忽然轻声哼起《穆桂英挂帅》。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恍惚间,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跪在青砖地上,倔强地甩着水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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