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的登山靴碾碎满地霜花。
2018年霜降未至,澜沧江上游三十七道拐却己寒浸肌骨。这趟岀活儿本是接了个旅游杂志的肥差——拍摄尚未通车的峡谷新桥。此刻他支起三脚架的动作却格外滞涩,山风像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过后颈。
"喀嗒。"快门轻响。
显示屏上实时成像的取景框里,对岸赤褐岩壁表面似乎凝固着密密麻麻的坑洞。林展扯下被雾气打湿的刘海,山岩那些几何状凹陷突然像活过来似的开始蠕动。二十倍缩放焦距中,某个洞口垂着段褪色红布条,布料末端竟钩着半截森白骨指。
"那巷窿里囚着八百怨灵。"
浓重的彝腔汉语在耳后炸响,惊得林展险些摔落崖边。回头撞见独眼老汉沟壑般的皱纹里嵌着泥垢,蓝布褂襟口透出酸腐的兽皮味。老人枯枝似的指节正戳着他配备的GPS定位仪:"电子罗经要失灵咯,这截水路从来不留活物脚印。"
似要印证这话,渡口石阶突然泛起细密气泡。青灰色黏液沿着老木桩攀爬,凝成串半透明的卵状物。林展恍惚听见女童嬉笑,可这荒山断渡哪里来的人烟?
彝寨火塘边,自酿苞谷酒在粗陶碗里晃出铁锈色。向导岩补第三次擦拭额角冷汗时,林展发现他指缝里嵌着鱼鳞状青斑。这个自称二十岁的彝族青年裹着三件抓绒衣仍瑟瑟发抖,驼峰鼻尖不自然地向左歪斜。
"是前年山体爆破震得怪病。"老邓头拖着竹烟杆划过夯土地面,独目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爬行类冷光,"下闸电站开工当天,百斤青鱼撞破渔船。鱼鳃里卡着大炼钢时期的搪瓷缸咧。"
窗外响起沉闷的敲击声。林展瞥见糊窗的羊皮纸上渗出深色水渍,蜿蜒痕迹酷似倒写的彝文咒语。岩补突然打翻酒碗嘶吼,喉结得几乎冲破皮肤,青色血管在脖颈处扭曲成蛇形图腾。
"莫慌,是落洞了。"老邓头从神龛深处捧出蚀绿的铜铃,法器内壁沾满胶状物。在他吟唱古咒的间隙,林展分明看见老人下颌裂开道细缝,露出的牙齿竟呈锯齿状排列。
兽皮筏扎破雾气时,黎明前的月光是诡异的青紫色。林展死死抓着防水布包裹的相机包,昨夜的鸡血符咒在船头燃成冷火。岩补的后颈皮肤下鼓起鸡蛋大包块,随脉搏一胀一缩。
"要过阴风嘴了!"老邓头撑篙的手背凸起鳞甲状纹路。激流突然打横,竹篙磕在暗礁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筏底传来尖利刮擦声,密密麻麻如同万千利爪挠动船板。
林展的强光手电扫过江面,光束中惊现半张青灰色人面!那东西颧骨处长满须状肉芽,张开的嘴里排列着七排螺旋状尖牙。他本能地按下快门,闪光灯映出水面下绵延数里的巨大阴影——某种覆盖青鳞的条状生物正随暗流起伏。
"闭眼!"岩补突然暴喝。年轻人撕开外套,胸腹处布满巴掌大的吸盘状溃疡,每个溃烂中心都嵌着粒珍珠白的球体。林展终于看清那竟是人眼,浑浊的瞳孔齐刷刷转向自己。
惊雷炸响时,阴风嘴崖壁上浮现出三十九具风干尸首。它们像晒场上的腊肉般倒吊着,焦黑脚踝缠着褪色的五彩绳。最骇人的是那些张大的口腔,无数青鱼正从咽喉深处扭动着挤出来,鳞片在月光下折射出青铜器特有的冷光。
老邓头的竹篙突然穿透自己左眼窝,喷溅出的黄绿色黏液散发刺鼻腥气。他白骨化的指节仍在奋力摇动铜铃:"五猖神要吞天呐!"随着法器落地声,那些倒悬的尸首整齐地转过头来,数百个黑洞洞的眼眶里涌出多足幼虫。
岩补仰面栽倒,喉部的裂痕中窜出章鱼触须般的血肉藤蔓。林展夺过背包里的镁粉信号弹,火光冲天那一刻终于看清盘踞峡谷的真相——整条澜沧江竟在崖壁夹缝中凝聚成一只放大的瞳孔,青色涟漪都是虹膜上的血丝。
记载:2018年秋汛后,农科所于附近河滩发现成吨畸形青鱼骨骸。检测显示其骨缝残留1958年产搪瓷残片与人类DNA,具体成因仍属机密。那张曝光过度的SD卡现存于省档案馆X-19区,编号末西位恰是林展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