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在青砖上蜿蜒成蛛网,蝶儿蜷缩的膝头落满碎雪。
她数到第九十七道裂痕时,瓦当上的积雪突然簌簌坠落,在灯笼残光里化作细碎的银砂。
玄色衣袂挟着松烟墨的气息掠过飞檐,烈焰抱剑斜倚在歇山顶的螭吻旁,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出无声的笑意。
井台边的少女正用冻红的指尖抠挖墙砖,靛蓝染就的指甲盖沾着冰晶,像十颗坠入寒潭的星子。
她突然踮脚去够飞檐垂下的冰锥,兔毛滚边的斗篷下摆扫过积雪,露出半截绣着金蝶的软缎绣鞋——那蝶翼随着动作轻颤的模样,恰似三年前他剑锋挑落的宫灯流苏。
"王爷究竟把青麟剑藏哪儿了..."带着哭腔的咕哝被北风卷上屋脊。
烈焰瞳孔微缩,看着那团雪青色的身影踉跄着扑向梅树,发间银梳勾落的梅瓣坠进她后颈,激得她边跺脚边从荷包里掏出金瓜子砸向树梢。
七枚金瓜子嵌进枝干的闷响让烈焰险些捏碎剑鞘。
他望着在雪地里团团转的少女,忽然想起去年秋狝时见过的白狐——那畜牲被铁夹困住时,也是这样用染血的爪子刨出满地碎叶。
子时的梆子声惊得蝶儿跌坐在地。
她怔怔望着掌心被金瓜子硌出的红痕,突然抓起雪块往脸上胡乱抹着,"定是炭灰迷了眼才寻不到..."带着冰碴的泪水却冲开指缝,将胭脂染作斑驳的紫藤花色。
歇山顶传来瓦片轻微的磕碰声。
烈焰屈指弹落剑穗上的霜花,喉间泛起的痒意比昨夜饮的梨花酿还要灼人。
他看着她把脸埋进沾满炭灰的袖口,单薄的肩胛在雪青斗篷下隆起脆弱的弧度,忽然觉得那些嵌在梅树里的金瓜子格外刺眼。
巡夜人的灯笼转过月洞门时,白管家捧着鎏金暖手炉出现在抄手游廊。
他望着屋脊上玄衣人比划的手势,了然地用铜签拨亮炉中银丝炭——爆开的火星子在琉璃罩里绽成昙花,恰好映出王爷用剑尖在雪地上勾勒的晚膳菜单。
蝶儿正对着井水擦拭眼角,忽然发现倒影里的月亮变成了重影。
她惊恐地揉着眼睛,井底的涟漪却将月轮碎成更多光斑,"莫不是得了雪盲症..."这个念头催出的泪珠砸在水面,惊散了原本要聚成剑形的波纹。
梅枝上的积雪突然成片滑落。
烈焰在飞身掠下的瞬间改了主意,足尖点过她发顶的银梳,将系着玄色发带的玉佩坠入井中。
当啷一声清响惊得蝶儿踉跄后退,后腰撞上井台时,怀里的荷包突然漏出几粒金瓜子,在雪地上滚出歪扭的"膳"字。
卯初的晨光染蓝西厢房窗纸时,白管家袖口熏染的檀香己缠上蝶儿挂着泪珠的睫毛。
他躬身递上绣金线的帕子,眼角余光瞥见王爷正在垂花门后转动着翡翠扳指——那扳指映着雪光,恰似昨夜被刻意留在梅树下的半截剑穗。
井台边的积雪被金瓜子划出凌乱刻痕,蝶儿盯着那个歪斜的"膳"字,喉间还噎着未散的呜咽。
白管家鎏金暖炉里飘出的檀香忽然缠上她鬓角,老仆布满褶皱的手掌托着绣金丝帕子递来,袖口暗纹在雪光里泛着水波似的粼光。
"王爷在西花厅备了炙鹿筋与樱桃酪。"话音裹着炭火气落进耳中,蝶儿沾着冰晶的睫毛猛地颤动。
她胡乱抹了把脸,靛蓝指甲在帕子上刮出细丝,绣鞋碾过雪地上的"膳"字时,金线织就的蝶翼扑簌簌扫过满地碎琼。
游廊朱漆栏杆上的冰凌映出雪青色身影踉跄飞奔的模样,福嬷嬷端着药膳盅从月洞门转出来,恰见那团锦缎斗篷卷着梅香掠过彩画梁柱。
老嬷嬷鼻尖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泪渍气息,正要开口,却见垂花门后玄色衣角倏地缩回廊柱阴影。
厨厅的八宝琉璃灯将十二扇朱漆屏风照得透亮,蝶儿扶着门框喘息时,正撞见烈焰执银箸拨弄鎏金暖锅升腾的白雾。
他侧脸被蒸腾热气蒙了层纱,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随动作明明灭灭,恍若那年中秋宴隔着三重鲛绡帐望见的朦胧轮廓。
"眼睛...定是眼睛..."蝶儿死死攥住门边铜雀衔环,指节抵着冰凉的雀目。
方才疾奔时撞碎的泪珠还凝在下颌,此刻却见暖锅后的人影竟似分了层,金冠玉带的身影叠着执剑时凌厉的轮廓。
她慌忙用帕子揉眼,再睁眼时只见烈焰正将翡翠扳指往拇指上套,那抹帝王绿幽光忽而凝成三西个重影。
白管家捧来的缠枝莲纹瓷碗突然惊落在地。
蝶儿踉跄后退撞上多宝阁,阁中陈列的青玉辟邪兽应声而倒,兽首口中衔着的夜明珠骨碌碌滚到烈焰靴边。
她望着满地碎瓷间浮动的七八个月轮倒影,突然捂住嘴跌坐在酸枝木圆凳上。
"不过少睡半个时辰,倒把魂灵丢在雪地里了?"福嬷嬷的嗔怪混着药香飘来,苍老手掌抚上蝶儿后背时,带着黄芪枸杞的温苦气息。
老嬷嬷瞪向执壶斟酒的烈焰,见他正用剑茧未消的指尖将翡翠扳指转得飞旋,忍不住用银匙敲响玛瑙碗,"王爷明知王妃畏寒,偏要在雪夜..."
烈焰忽地将扳指扣在桌案,翡翠撞击紫檀木的脆响惊得珍珠手抖,滚烫的杏仁茶泼湿了蝶儿袖口金蝶。
小宫女跪地擦拭时,蝶儿怔怔望着茶汤在锦缎上洇开的深色痕迹,恍惚又见三年前初逢那日,他剑尖挑破的茜纱灯罩也是这样在风中溃散成烟。
"尝尝这个。"玄色广袖突然笼住她视线,鎏金碟中盛着的樱桃酪红得刺目。
蝶儿抬头时,烈焰执银匙的手背正横在她眼前,那道陈年剑疤在琉璃灯下竟似游动的蜈蚣。
她慌忙闭眼,却感觉温热指腹突然拭过她眼尾,惊得后仰时后脑撞上椅背雕花。
满厅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福嬷嬷的银匙当啷掉进汤盅。
蝶儿睁眼时,正见烈焰慢条斯理舔去指尖泪渍,喉结滚动着咽下那滴咸涩。
他垂眸转动翡翠扳指的动作带着餍足,仿佛方才吞下的是西域进贡的琼浆。
"王爷!"老嬷嬷的呵斥惊飞了廊下寒鸦。
蝶儿却盯着自己映在樱桃酪银碟上的面容——胭脂被泪水冲成诡异的紫斑,右颊疤痕在扭曲的倒影里竟似游动的蜈蚣。
她突然抓起银匙戳向碟中殷红浆果,甜腻汁液溅上鼻尖时,恍惚看见幼年照过的铜镜里,母妃临终前也是这样将药汁抹满脸庞。
翡翠急捧铜盆过来时,蝶儿己把整张脸埋进浸湿的帕子。
温水裹着沉水香钻进鼻腔,却激得她想起昨夜嗅到的松烟墨气息——那味道分明是从歇山顶飘来的,可当她数完第九十八道冰裂纹抬头时,只见月光在螭吻脊兽上凝成霜。
"眼睛...定是雪盲症..."她攥着湿帕喃喃,忽觉掌心被塞进温润物件。
摊开手,翡翠扳指上的龙纹在烛火里游动如活物,内侧刻着的"青麟"二字突然刺痛指尖。
她猛地抬头,正撞见烈焰执剑那手的拇指上空空如也,玄色发带尾梢还沾着井台边的冰晶。
福嬷嬷的叹息混着银匙搅动药膳的声响,在梁间缠绕成网。
蝶儿握着犹带体温的扳指,看珍珠将煨着火腿的碧粳粥推至眼前。
白雾升腾间,忽见烈焰用剑鞘勾起她椅背,玄铁冷光擦过耳畔时,她分明听见极轻的笑声混着句"明日请太医"飘落发间。
当最后一片冰凌从檐角坠落时,白管家正将翡翠扳指收回锦盒。
他望着西窗纸上并立的双影,忽见王爷背在身后的手朝梅树方向弹了下指尖——那株嵌着金瓜子的老梅枝头,半截剑穗正在暮色中飘摇如诱饵。
翡翠扳指上的龙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蝶儿指尖触到内侧凹凸的刻痕时,梅枝上的积雪突然簌簌砸在雕花窗棂。
她望着指间这抹帝王绿幽光,喉间未散的呜咽化作颤抖的质问:"原来是你!"
八宝琉璃灯在穿堂风中摇晃,十二扇朱漆屏风上的仙鹤突然振翅欲飞。
烈焰执银箸的手悬在鎏金暖锅上方,蒸腾白雾后那双凤眸眯成危险的弧度。
他腕间玄铁护甲擦过翡翠酒盏,清脆的磕碰声惊得珍珠打翻了盛着樱桃酪的琉璃盏。
"青麟剑..."蝶儿攥着扳指猛然起身,酸枝木圆凳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她后腰撞上多宝阁的瞬间,阁中陈列的羊脂玉如意应声而倒,缨络流苏扫过她发间银梳,勾落几缕缠着梅香的青丝。
福嬷嬷的药膳盅重重顿在玛瑙桌垫上,黄芪枸杞的苦香骤然浓烈。
老嬷嬷布满老年斑的手按住蝶儿颤抖的肩,"王妃当心夜风侵体..."话音未落,玄色蟒袍己挟着松烟墨气笼罩过来,烈焰指尖还沾着樱桃酪的殷红汁液,在琉璃灯下宛若凝血。
"不过是个扳指。"他屈指弹向蝶儿紧攥的拳头,翡翠与指甲盖相击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蝶儿却像被火灼般缩手,扳指脱手的刹那,她望见对方拇指上新鲜的压痕——那圈青白印痕正与扳指内侧的纹路严丝合缝。
白管家捧着的缠枝莲纹盖碗突然倾斜,参汤在紫檀桌面漫出蜿蜒的金线。
老仆布满褶皱的眼皮剧烈跳动,看着王爷玄色皂靴碾过满地碎瓷,将滚到靴边的夜明珠踢向墙角。
那颗东海明珠撞上博古架的瞬间,蝶儿突然抓住烈焰欲收的广袖。
"为何要盗自己的剑?"她染着靛蓝丹蔻的指甲掐进金线云纹,琉璃灯爆开的火星子映亮眸中水色。
暖锅腾起的热雾在两人之间织就朦胧纱帐,她恍惚看见三年前的中秋夜宴,也是这般隔着三重鲛绡帐,望见他剑挑流苏时手腕翻转的弧度。
烈焰忽然反手扣住她腕骨,剑茧着跳动的血脉,"王妃昨夜掘地三尺的模样,倒比秋狝追兔的猎犬有趣。"他俯身时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她鼻尖,松烟墨气混着梨花酿的醇香突然浓得呛人。
蝶儿挣扎间撞翻银箸筒,十二根乌木镶银筷如占卜的蓍草散落满地。
福嬷嬷的银匙当啷掉进汤盅,溅起的药汁在孔雀蓝瓷面洇出墨梅。
老嬷嬷正要开口,却见蝶儿突然捂住双眼踉跄后退,"别动!"带着哭腔的呵斥惊得珍珠打碎缠枝莲纹盏托,"你...你们...怎会有三个重影?"
厨厅霎时静得能听见银丝炭爆开的碎响。
烈焰扣着她腕骨的手倏地松开,玄铁护甲擦过玛瑙碗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眉心蹙起的褶皱里凝着夜霜,忽然用剑鞘挑起她下巴,"数数这是几根手指。"
蝶儿望着眼前晃动的手掌,那修长指节在琉璃灯下竟似水中倒影般层层叠叠。
她试图聚焦视线,却见鎏金暖锅腾起的白雾后,三个金冠蟒袍的身影正同时转动翡翠扳指。
喉间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桎梏,"我看不清...就像那年母妃喝药时的铜镜..."
白管家手中铜签突然戳进银丝炭堆,爆开的火星子在琉璃罩里绽成金菊。
老仆抬眼望向垂花门方向,见守夜人的灯笼光正在西窗纸上晕出涟漪。
烈焰背在身后的左手朝梅树方向轻弹,半截剑穗应声落入雪堆,惊起两只栖息的寒鸦。
"王妃且细说。"福嬷嬷将煨着参片的药盏推至蝶儿手边,苍老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棉帕。
珍珠跪坐在酸枝木脚踏上,捧着铜胎掐丝珐琅手炉轻烘王妃湿透的袖口。
满厅目光如蛛丝缠绕,蝶儿攥着绣金线帕子,指节在琉璃灯下泛出青白。
"方才在井台..."她鼻尖擦过帕角沉水香,恍惚又见雪地上歪斜的"膳"字,"看月亮是重影,白管家的暖炉也裂成三西个..."泪珠砸在翡翠扳指上,将龙纹浸得愈发幽深,"现下连王爷都...都像隔着重纱帐..."
烈焰突然屈指叩响紫檀桌案,翡翠扳指与木纹相击的脆响惊散满室低语。
他玄色广袖扫过玛瑙碗沿时,鎏金护甲在琉璃灯下划出流火般的弧光,"从何时开始?"
"昨夜在梅林..."蝶儿沾着泪的睫毛轻颤,发间银梳勾住的梅瓣扑簌簌坠落,"找剑时雪光晃眼,后来..."她突然揪住心口衣襟,金蝶绣纹在指间皱成残翅,"后来在井台照见月亮碎成银砂...现在连樱桃酪都变成血池..."
珍珠的手炉咣当砸在青砖上,银丝炭滚出来点燃了地毯流苏。
白管家疾步上前踩灭火星时,听见垂花门外传来巡夜人渐近的梆子声。
烈焰突然起身,玄铁剑鞘撞翻鎏金酒壶,琥珀色的梨花酿在孔雀蓝桌布上漫出奇异的海波纹。
"传..."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压过更漏,指尖无意识着剑柄缠着的玄色发带。
蝶儿仰头望着他逆光的轮廓,忽见三个重影在琉璃灯下合而为一,那抹熟悉的松烟墨气混着井台边的冰晶气息扑面而来。
玛瑙碗中的参汤突然泛起涟漪,白管家捧着缠枝莲纹盖碗的手一抖,浑浊的眼珠在琉璃灯下映出两个晃动的光斑。
烈焰喉间滚动的气音突然化作一声短促的笑,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蝶儿鼻尖时,惊落了她睫羽上悬着的泪珠。
"原是雪光晃的。"福嬷嬷的银匙当啷跌进药盏,苍老笑声撞上彩画梁柱间积年的蛛网,震落几缕尘灰。
珍珠慌忙用手帕掩嘴,憋笑时肩膀抖得似筛糠,铜胎掐丝珐琅手炉里的银丝炭爆出噼啪碎响。
蝶儿怔怔望着满室摇晃的灯影,忽见白管家布满褶皱的眼角挤出朵菊花纹。
老仆佝偻着背指向窗外梅树,枝头嵌着的金瓜子正在暮色里泛着暖光,"王妃昨夜掘地,怕是把雪霰子都揉进瞳仁了。"
烈焰剑鞘轻挑,鎏金暖锅里蒸腾的白雾忽而漫开。
他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雾气中流转如活物,屈指叩响紫檀桌案时,翡翠扳指与木纹相击的脆响惊得蝶儿瑟缩,"这般能耐,倒该派你去刑部掘地牢。"
满室此起彼伏的笑声惊飞了檐下寒鸦,珍珠终于撑不住歪倒在酸枝木脚踏上,孔雀蓝裙裾扫过满地碎瓷。
蝶儿靛蓝丹蔻掐进绣金线帕子,喉间呜咽未散又添新恼,"你们...你们合着伙儿戏弄人!"
福嬷嬷舀着药膳的银匙突然顿住,黄芪枸杞的苦香里混入一丝梨花酿的清甜。
老嬷嬷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蝶儿发顶银梳,忽将玛瑙碗推至她眼前,"快瞧瞧这汤药可映出几个日头?"
琉璃灯爆开的火星子恰在此时坠入碗中,褐色的药汤里顿时浮起七八个晃动的光斑。
蝶儿惊得后仰,后脑撞上椅背雕花时,发间银梳勾落的梅瓣正巧坠进烈焰执着的酒盏。
玄铁剑鞘突然横过她眼前,鎏金护甲映着琉璃灯火,在十二扇朱漆屏风上投出流火般的残影。"张嘴。"烈焰指尖捏着的樱桃酪红得妖冶,甜腻浆汁顺着银匙滴落,在孔雀蓝桌布上洇出紫藤花纹。
蝶儿下意识含住银匙,舌尖撞上冰凉的匙面时,忽觉后颈被松烟墨气笼罩。
烈焰俯身时玄色发带垂落肩头,尾梢沾着的井台冰晶正巧融化在她锁骨,"咽了这口,给你看眼睛。"
白雾升腾的碧粳粥碗突然被推至桌沿,煨烂的火腿丝裹着米香钻进鼻腔。
蝶儿就着珍珠捧来的缠枝莲纹盏咽下热粥,忽见翡翠捧着铜镜碎步而来,镜中映出的胭脂残痕竟似雪地里零落的红梅。
"王爷当真会瞧病?"她仰头时喉间还噎着米粒,泪渍未干的眼睛映着琉璃灯火,恍若浸在寒潭里的星子。
发间银梳随着动作勾住烈焰蟒袍金线,扯得他金冠微斜,垂落的流苏扫过她颊边疤痕。
烈焰剑茧未消的拇指突然按上她眼睑,粗粝触感激得蝶儿轻颤。
他指尖沾着的梨花酿香气混入呼吸,玄铁护甲擦过她耳垂时带起细小战栗,"当年北疆雪盲的斥候,都是这般..."
福嬷嬷的银匙突然敲响玛瑙碗沿,黄芪的苦涩骤然浓烈。
老嬷嬷瞪向王爷悬在王妃鬓边的手,却见蝶儿忽然抓住他玄色广袖,"那快帮我看看,可还有雪粒子在里头作祟?"
满室灯火倏地摇晃,白管家袖中檀香缠上梁间尘灰。
烈焰喉结滚动的声响压过更漏,指尖凝在她睫羽半寸处,忽而转向多宝阁上羊脂玉如意,"明日请太医配些明目散。"
"王爷方才不是说会瞧..."蝶儿沾着米粒的指尖揪住他蟒袍云纹,金线刺绣的蟠龙在拉扯间变了形状。
珍珠憋笑憋得双颊绯红,铜胎手炉险些又摔落在地。
烈焰突然执剑挑起鎏金暖锅,蒸腾热气顿时模糊了两人面容。
玄铁剑尖轻点玛瑙碗中残汤,琥珀色的药汁忽而旋出涡流,"听闻城南永宁寺的素斋..."
"可是要做成月亮模样的绿豆糕?"蝶儿猛然首起身,酸枝木圆凳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她鼻尖还沾着樱桃酪的殷红浆汁,眼底却己漾起粼粼波光,"上元节那日福嬷嬷说..."
福嬷嬷的叹息混着参香飘来,老嬷嬷将药盏重重顿在案上,"老奴何时说过?
王妃莫不是把三年前的旧事..."话音未落,忽见烈焰剑鞘轻叩窗棂,惊得檐角冰凌成片坠落。
暮色不知何时染透了西窗纸,游廊朱漆栏杆上的积雪泛着幽蓝。
白管家袖中铜签拨亮琉璃灯芯,爆开的火星子映出王爷背在身后的手势——玄色皂靴正将滚落的夜明珠踢向垂花门方向。
蝶儿忽地站起,雪青斗篷扫落筷筒里最后一根乌木银筷。
她踮脚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发间银梳勾住的梅香随风散入暮霭,"此刻去永宁寺,定能赶上头柱香的素斋..."
烈焰突然用剑鞘压住她肩头,玄铁冷意透过锦缎激起细微战栗。
他转着翡翠扳指的手指向玛瑙碗中残汤,药汁表面凝着的油花正巧映出新月轮廓,"喝完这盏,给你看剑。"
"青麟剑?"蝶儿瞳仁倏地亮过檐角冰凌,捧着药盏仰头饮尽时,褐色的药汁顺着下颌淌进衣领。
她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金蝶绣纹沾上黄芪的温苦气息,"现在就看!"
满室灯火突然同时摇曳,白管家袖中飞出的铜签精准刺灭三盏琉璃灯。
暮色如潮水漫进雕花窗棂,烈焰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昏暗中流转如星河。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忽向梅树方向轻弹,半截剑穗应声落入雪堆。
福嬷嬷的银匙搅动药渣发出细碎声响,老嬷嬷布满褶皱的眼皮微微颤动,"老梅着花时,最宜温一壶..."
话未说完,游廊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八宝琉璃灯映出珍珠惊慌的身影,小宫女捧着鎏金托盘的手不住发抖,"厨下说...说永宁寺今岁头柱香的供品是..."
烈焰剑鞘突然扫落多宝阁上青玉辟邪兽,兽首口中滚出的夜明珠撞上墙角,映亮他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蝶儿却己提着裙裾奔至垂花门,雪青斗篷扫过门槛积雪时,惊起两只啄食的麻雀。
"王妃!"白管家的呼声裹着檀香追出门槛。
老仆佝偻着背指向西天残月,暮色中飘摇的剑穗忽被夜风卷上飞檐,"戌时三刻该传..."
烈焰玄色皂靴碾过满地碎瓷,翡翠扳指在掌心转出幽光。
他望着那团雪青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忽然屈指弹向梁间悬着的铜铃。
清越铃音惊破渐浓的暮色,惊得巡夜人手中灯笼倏地熄灭。
暮色染蓝的雪地上,金瓜子划出的刻痕渐渐隐入暗影。
西厢房窗纸透出的暖光在游廊投下菱格纹,忽而被飘过的雪青衣袂割裂成碎片。
白管家袖中檀香缠上老梅枝头,那株嵌着金瓜子的古木在暮色中舒展枝桠,将半截剑穗藏进含苞的玉蕊。
珍珠捧着缠枝莲纹烛台转过月洞门时,忽见琉璃灯罩里爆开的火星子映出奇景——青石板上未扫净的积雪竟泛着淡淡金粉,恍若那年上元节撒在永宁寺阶前的香灰。
她仰头望向飞檐,玄色衣袂挟着松烟墨气掠过歇山顶,惊落瓦当上凝结的霜花。
厨厅残存的暖意漫出雕花槛窗,与井台边的寒雾在暮色中缱绻成烟。
福嬷嬷的药盏尚余三分温苦,银匙搅动的涟漪里忽而映出双影——玄色蟒袍掠过雪青斗篷的瞬间,琉璃灯爆开的火星子恰似上元夜绽放在塔尖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