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舟踏着暮色回到司家,西厢房己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那光晕像是冬日里张开的怀抱,迎接着他。
从陆家带回来的行李,福伯己经帮忙规整好了,甚至还贴心地在桌上摆了一盏黄铜台灯。
那灯罩,还是当年司南枝亲手挑的,上面绘着几枝淡雅的玉兰。
陆闻舟的指尖抚过雕花木床的床柱,那儿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镜面边缘刻着的并蒂莲,依旧栩栩如生。
他把军装外套挂在衣架上,空荡荡的房间像是个扩音器,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就连他的呼吸,都带着淡淡的回声。
床沿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双人床上孤零零的一个枕头。
陆闻舟很快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
迟早有那么一天,这个房间会重新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会再次弥漫着草药那熟悉的清香。
爷爷给的房契,被他放在了抽屉的最里层。
自己很快又要回部队,而南枝显然更愿意留在司家。
窗外,司家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洒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片片温暖的光晕。
陆闻舟推开雕花木窗,正好看见司南枝从回廊走过。
像是有感应似的,她抬头望了过来。
西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怔在原地。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药香,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以前。
陆闻舟看着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急,他们有的是时间。
就像爷爷常念叨的那样,好药得用文火慢慢熬,感情这事儿,也是同样的道理。
清晨雾气还没完全散去,整个司家小院被一层薄纱笼罩着,朦朦胧胧的。
客厅里电话响起。
陆闻舟和司怀安同时接到紧急归队的通知。
餐桌上,刚出锅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热气往上蹿。
司南枝手中的调羹却“当啷”一声,毫无征兆地落在碗里,瓷勺撞上碗壁,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明天就要走?”
福伯端着茶盘的手,也微微颤抖,上好的青瓷茶具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这才回来几天啊......”老人家的声音有些发颤,花白的眉毛也耷拉了下来,满是不舍。
司鸿儒举着筷子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热腾腾的豆浆在碗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荡起一圈圈涟漪,映出老爷子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司怀安眼眶一热,用力抱住司鸿儒单薄的身躯。
老爷子瘦削的肩胛骨硌得他心头发疼,“爷爷,对不起,我......”
司鸿儒枯瘦的手,在孙子背后轻轻拍打,就像哄小时候做噩梦的他一样:“傻孩子,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大家的心坎上,“老头子我啊,就是......就是难过一小会儿。”
推开司怀安时,老爷子浑浊的眼里分明闪着泪光,可他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刻满了不舍:“很快就好,等你下次回来。”
说着,转向另一旁的陆闻舟,司鸿儒颤巍巍地伸出手,为他整了整本就笔挺的军装领口。
老人家的指尖在领章上停留了片刻,声音颤抖:“闻舟也是。你们都要......”老爷子突然哽住了,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平安回来。”
陆闻舟喉结剧烈滚动,脚跟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爷爷。”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座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连廊下那只平日里叽叽喳喳聒噪的画眉鸟,都安静地缩在笼中,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福伯背过身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
众人沉默,各自回房,木门开合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笃、笃、笃”——三声轻叩,打破这份沉寂。
陆闻舟的指节敲在司南枝的房门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轻让人听不见,又不会太重显得冒失。
“南枝。”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了进来,低沉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西南?”
司南枝拉开门,诧异挑眉,眼尾那颗泪痣随着表情微微上扬:“现在走?”
“是啊。”陆闻舟笔挺地立在门口,军装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的铜扣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整个人精神抖擞。
可他的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春天里解冻的春水,满是温柔,“爷爷和福伯不是舍不得大哥吗?”
“这次回部队是常规轮换,不会派紧急任务。”
“你们过去的话,大家还能在一起。”
见司南枝抿着唇不说话,陆闻舟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和军区医院签了协议?一年两次医疗指导。”
他故意瞥了眼墙上的日历,纸页己经翻到了十二月,“这都快年底了,医院那边估计要打电话来问了。”
司南枝这才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在家,日子过得轻松惬意,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西南现在正是好时节。”陆闻舟继续劝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快,“别人夏天找地方避暑,咱们现在去西南正好冬天避寒。”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近乎少年气的笑容:“军区招待所就在医院旁边,不像西九城这般冷。”
在司南枝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司怀安正蹲在爷爷膝前,老人枯瘦的手一遍遍抚过孙子的背;厨房里,福伯时不时用围裙角擦眼睛。
“听着好像也不错。”司南枝声音很轻,可这一句话,却让陆闻舟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去跟爷爷和福伯商量。”
陆闻舟的站姿更加挺拔,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郑重点头:“我等南枝的好消息。”
回到房间,司南枝坐在床边思忖良久。
去西南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既能让爷爷不必忍受与大哥分离的痛苦,又能履行与军区医院的协议,更重要的是……
窗外,积雪沉甸甸地压弯了老槐树的枝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