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疲马乏,军衣染血,神武营各队陆续回营。
秦策接到卒吏传报,便于总旗司去盔卸甲,换上训练常服,健步如飞赶到了薛统领公事房。
于门前立定,秦策刚要举手下拜,岂料薛统领一见到他,立时怒气填胸,抓起桌上的一本书便砸向秦策。
秦策动作敏捷,稳稳的接住,然后从容不迫的揖拜。
薛统领脸色紫绛,怒火滔天,大骂道:“你小子胆大包天,不听军令私自出兵,明知这是死罪!你呀,你为了你的宏图霸业,偏要富贵险中求?”
秦策神色镇定,语气诚恳:“大人,属下亦是不得己而为之。战事多打一日,百姓便会有更多的伤亡。”
“你少在这跟我高谈阔论,带队抢战利品,难道没有你的私心吗?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你秦策亦不是圣人。”
薛统领气得牛眼圆瞪,胡子乱飘,在秦策面前焦躁的来回踱步。
他继续骂道:“你这一步走成了,万事大吉,万一失败了,你便等同于带着神武营的兵送死。”
秦策双手侍立,神情十分淡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属下不敢胡作非为。”
薛统领怒不可遏,指着秦策咆哮道:“罔顾军令,全仗着老将军能保你这颗脑袋?你这是拿你父亲的老脸和人脉在赌!”
薛统领抄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凉茶,他坐回椅中,调息半刻,才语重心长的说:“秦策,你有所不知,战事多打一日,我们便会多得一日的军饷,百姓伤亡愈多,上头拨下的救济亦会愈多,只要最终的结果是胜利,这中间的仗怎么打,都无关紧要。”
秦策愕然抬眸,深望薛统领,质疑道:“我明白营指挥使如此战术乃是别有用心,但百姓的救济银不走兵部,与我们有何干系?”
“走仕宦亦是我们的人情,上到朝堂,下到地方官,皆需打点。”
薛统领指向近旁座椅,道:“你过来,我仔细与你说。”
见秦策稳步于椅上坐定,薛统领方才沉凝道:“秦策,你自幼于军营中成长,所见所闻无非生杀予夺,野兽猛武,近两年方才正式从军,又岂能洞悉官场之错综复杂。”
薛子保面色稍缓,显出和蔼之色:“我虚长你一轮,眼见你长大,你需听我良言。官场内的争斗,不弱于兵法阴谋,而武官要两者兼顾,心放在这,眼睛要看着朝堂,有时武官杀百人之功劳,都不及文官的一句话。皇帝久居殿中,不知外面的情形,那还不是近臣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想让皇帝看到什么,皇帝便只能看到什么,你可明白此中道理?”
秦策抱拳一拜:“属下受教了。”
薛统领意味深长的补充道:“这件事上,你没错,指挥使亦没错,考虑的方向不同嘛。但你此种行为,是拿你父亲的官威去拼。换做旁人,必死!”
秦策略略的点头,坦诚说:“正因如此,我才敢这么做。大人,我是在赌,只要是赌,皆有风险,但我有十成的把握,我一定不会是死罪,只要不是死罪,便是我的军功。”
薛统领不可思议的盯着秦策,追问道:“秦策,以你的身份,只要不出错,爵位便摆在那里等着你,你何必如此冒险呢?万一出现纰漏,几道奏折弹劾上去,你岂不是给老将军添堵吗?”
秦策脸上挂起自信的微笑:“大人尽可放心,属下料想过后果,一切尽在掌握。”
薛统领无可奈何的摆摆手,犹自愤郁:“行,你鬼主意多,但我告诉你,战事上报期间,一切处理结果都是未知的,不死亦有罚,如何罚,我们便静等公文批示下来吧。”
秦策从薛统领处出来,返回了总旗司,第一时间唤来了吴比,问道:“顾盼子的父亲下葬了吗?”
吴比首言说:“听说遇到点麻烦。”
“怎么了?”
吴比道:“银钱不够,死人入葬,要买地,买寿材,置办一切丧葬之用,请人抬棺入葬。这笔钱,一般人家是付不起的,也就是说,普通人家里死了人,欲想厚葬,是很难实现的。”
浮想起顾盼子泪水潸然,伤心的模样,秦策心软生怜,他不假思索,吩咐道:“她需要多少银子,尽管拿给她。”
即日亭午,接到吴比递过来的银匣,顾盼子的娘激动的拜了又拜,追问道:“长官,回去务必替我谢谢那位秦总旗,他可是帮了我们家的大忙,又派人过来操办后事,又送银子,我们这穷苦人家,真是无以为报。”
吴比淡然道:“感谢的话,到时候你自己跟我们总旗官说吧。”
“我还能见到他老人家?”
吴比微一点头:“秦总旗答应安排你到营里做厨娘,办完丧事,你便和顾盼子一道过去吧。”
顾母听后震惊不己,扭头看了看灵棚下烧纸的顾盼子,又对吴比千恩万谢,叩了两个头。
顾盼子神色怔忡,面色苍白,一身重孝跪在父亲的灵前,手上不停的往炭火盆里填纸钱。
从前只当父亲重男轻女,连给她取名都奔着添丁的目的,子嗣上不如愿,便把顾盼子当男孩养,三岁便教习她习武。
顾盼子与望女成龙的父亲,斗智斗勇了15年,早在父亲一次次的妥协中,体会到父爱不假,他只是爱的深沉。
母亲过来时,将吴比送来的银匣放到她面前,轻声问:“村子里死了这么多人,可不是各个都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便你是神武营的人,你一个小兵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这位秦总旗是什么人呐?”
顾盼子一双鹿眸空洞无神,情志淡漠的反问:“他没有叫你去营里做事吗?”
母亲微一点头,顾盼子敷衍着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是叫你一边做事一边还钱,你不要想多了。”
母亲眼神飘忽,思索了半天,这才捧起银匣,放心的说:“那我便安心了,要不然这平白无故的,我怎么敢花。既然要还,这钱便要省着点花,剩下的要尽快还给人家。”
顾盼子看着母亲自言自语的背影,叮嘱道:“他对我们家施恩是他的事,可我们不能贪婪的去接,尽量还钱,互不相欠才好。”
母亲心疼的看着女儿,苍黄的老脸泪痕未干,失去丈夫,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女儿将是她的全部精神寄托,她微微点头,对顾盼子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