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没读过书,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
秦夫人冷声而笑,泰然说:“自古以来,人便分三六九等,你没有一个好的出身,那是你的命不好,何苦来质问我?”
顾盼子并不慌张,叠手一拜:“请恕晚辈冒昧,上数两代,夫人亦是农民子孙,父亲也不过在前朝讨了个县官,遇到打仗,见势不妙,倒戈大威朝。
经人撮合,与当时早己威名赫赫的秦大将军联姻,当然了,秦大将军跟对了人,使秦家得势,一跃成了家世赫赫的贵族。
做底层人的时候,最爱宣扬人人平等,可一旦登上了高位,便要第一个站出来搞阶级斗争,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来显示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哐哒”一声,秦夫人将手拍在茶桌上,手中的玉石珠子,敲得茶桌雷鸣响。
“小姑娘,你今天不是来找我聊天的,是来教育我这个公爵夫人的?”
秦夫人两颧微微泛红,己然在努力克制着盛怒的脾气,维持着一家主母的端庄。
“本事不大,倒是伶牙俐齿,我家世如何,你有何资格讨论?
如今我是公爵夫人,将军府的主母,你们家还在小山村里挣扎、抱怨、骂老天不公。
我们位居高位,亦是拼搏所得。你做不成千金大小姐,是你父母努力不够,你该批判的是你那个没有本事的爹娘。跑我这里来叫嚣,谁给你的勇气?”
顾盼子见秦夫人半坐在榻边,嘴唇颤抖,双拳紧握,显然是动了怒,怕不好收场,她尽量柔和语气道:“夫人,您怎能说我们不努力呢?底层人民不努力会死的。
可是社会的资源都是有限的,有人多吃,便有人没得吃。
身居高位最没有资格,以俯视的姿态否定老百姓的努力。
多少人脑袋空空,坐在殿堂,因为他们幸运,多少人满腹经纶,却沿街乞讨,因为他们没有被那道光照到。
成功是靠努力和机缘的,不能否认机缘的重要性,和努力的程度,以及幸运的指数。
我父亲以残躯抵挡遭受侵略的一方土地,您又怎说他不够努力?
因为他战死,所以被人遗忘。
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从来都是小部分人的胜利,到头来,百姓会被赐予身份低贱的烙印,何为武夫,何为农民,何为铁匠,何为苦力,身份世代承袭,永远不得翻身。”
顾盼子不卑不亢,情绪并不激烈,只是一字一顿,态度极其淡定和平和,恰似温柔的老师正在耐心的指导失去方向的学生。
秦夫人唇齿抽搐,脸色紫绛,紧紧的攥着佛串,心中别提有多恨了,但主母的架子不能垮,秦夫人咬牙切齿挤出一丝冷笑:“小丫头,别跟我谈情操,如果老天让你重新选择,你是选择当平民还是贵族?请真诚的告诉我!”
秦夫人没有大喊大叫,亦如聊家常般,谆谆善诱。
可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巨石般压向顾盼子的胸口,将顾盼子的气势淹没沉海。
秦夫人稳住营盘,攒动念珠的手逐渐舒缓,她肃声说:“所有人削尖了脑袋,要努力得来的,不就是金钱和地位吗?
你所畅想的人人平等,是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幻梦。
没有了阶级,还有贫富。
人与人之间就喜欢分帮结派,人群与人群之间就喜欢斗争。
否则富人如何显示自己的优越,穷人靠什么斗志拼搏,然后脱离困境呢?”
顾盼子稳了稳心态,使嘴角勾起笑容,坚持说:“可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这世间本无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当然!”
秦夫人轻慢的回答:“唯有胜利者才有权利制定规则,一切都是强者的规则而己,你弱势,便只能遵守规则。”
顾盼子不住的点头,语气欣慰:“故此,秦夫人能承认民女并非真正的卑贱,只是生不逢时,己是对民女最大的肯定了。”
“我何时肯定你了?”
秦夫人脸色顿变,仔细反刍方才的对话,真是让这该死的丫头绕进去了。
顾盼子声如流水,绵密的流淌:“秦夫人,我想说的是,我若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平民姑娘,您的儿子,即便因一时喜好留我,也不会为了我与家族对抗。
您可以低估我,却不能低估您儿子的眼光和见识。无法使他获益的关系,他绝不会浪费时间。
我能够站在这里,见到尊贵的公爵夫人,从某种角度讲,亦是我的本事。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并不为我的出身而自卑。我清清白白,善良勇敢,凭什么不能昂首挺胸的活着?
我为自己努力争取,也绝非什么龌龊的想法,人人都有权利向往更美好的生活。
另外,如果一定要把爱情定义的如此功利,那么从始至终,都是您儿子需要我,并非我一定要削尖了脑袋嫁进将军府。”
至此,秦夫人确实对面前亭亭玉立的姑娘,有些另眼相看,其实,这小姑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绝不像大字不识的村妇所能脱口而出的。
她逐渐敛起蔑视,重新审视着顾盼子,小姑娘模样水灵,伶牙俐齿,且字字珠玑,能讲出人生大道,将人性剖析的如此透彻,倒有些机敏聪慧之处。
但是,秦夫人放下念珠,郑重的看向顾盼子,态度依然淡漠:“既然你如此明白事理,我便与你实话实说,我欣赏你的为人,但是不希望你成为我秦家的媳妇,并且劝你能打消这个念头,即便是我儿子需要你,我亦会有办法让他彻底断了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