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散去，焦土延伸。
地面陷落，留下巨大深坑，边缘冒着青烟。
空气焦臭，混杂着烧焦蛋白质的恶心气味。
山风吹过，卷起黑灰。
那是数十名全性妖人留下的最后痕迹。
左若童和似冲站在坑边，看着这像天罚般的景象，久久无言。即便以他们的见识修为，此刻心中也翻涌着惊涛骇浪。
“雷法……”似冲喉咙滚动，声音干涩，“好霸道的雷法！但这路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非龙虎山天师府！”
左若童没立刻说话。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缓缓从半空落下，周身云炁收敛的少年身上。黑发青衫，恢复了平日模样。
这小子……下山一趟，究竟得了何等惊天机缘？
那奇异的血色勾玉眼瞳，这闻所未闻的霸道雷法，刚才那惊鸿一现，几乎触碰到“逆生三重”门槛的炁息…… 左若童心中第一次，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子，产生了“看不透”的感觉。
李玄霄轻轻落在焦黑地面上。脚下灰烬松软，没不过脚踝。
他对巨大焦坑和其中湮灭的数十条性命视若无睹，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碍眼的垃圾。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数十米，精准落在远处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王耀祖和刘婆子身上。
王耀祖身体冰凉，心脏狂跳，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这就是三一门？这就是左若童的弟子？
他混迹江湖多年，见过名门正派弟子无数。那些人，哪个不自诩仙风道骨，满口仁义道德，出手点到为止，最重规矩？
可眼前这少年……蛮横！霸道！
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
毁天灭地的雷法落下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哪里是玄门正宗弟子？分明是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王耀祖看着少年抬手。先指了指冒烟的巨大焦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笑容。
那笑容，足以让王耀祖肝胆俱裂。
“现在……”李玄霄声音清晰传入两人耳中，带着戏谑的冰冷。
“我这个交代，二位……还满意吗？”
王耀祖艰难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说不出一个字。
满意？他敢说不满意吗？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摇头，下一刻就会化为飞灰。
旁边的刘婆子吓得腿肚子转筋，老脸皱得像苦瓜，几乎要哭出来。
她强撑着颤抖身体，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哆嗦：
“满……满意！小……小道长，您大人有大量！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看……这事儿也了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煞星！
什么全性，什么规矩，在绝对的死亡恐惧面前，都是狗屁！
“走？”
李玄霄像听到好笑的事，嘴角弧度更大，“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他慢悠悠踱步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王耀祖和刘婆子心尖上。
“你们全性，大张旗鼓跑到我三一门地盘撒野，杀了人，放了火，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
李玄霄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看他们，眼神玩味。
“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左若童和似冲，脸上露出恭敬神色。
但说出的话，却让王耀祖和刘婆子亡魂大冒。
“师父，似冲师叔。”
李玄霄微微躬身，“弟子觉得，这两位‘朋友’远道而来，咱们三一门作为东道主，理应尽地主之谊。”
“不如……就请这两位到咱们山上‘做客’一番，如何？”
“做客”两个字，他咬得极重，意味不言而喻。
王耀祖和刘婆子瞬间面如死灰。
去三一门做客？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好！好啊！”
没等左若童开口，似冲己抚掌大笑，脸上满是欣喜，“玄霄此言有理！这帮全性妖人，屡次挑衅我三一门，是该给他们点颜色！带回山上，严加看管，正好问问他们全性最近搞什么鬼！”
似冲现在看李玄霄越看越顺眼。
这小子天赋绝伦，实力强横，行事更是杀伐果断，深合他意！
跟这小子一比，以前那些循规蹈矩的弟子，简首是温室里的花朵！
左若童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王耀祖和刘婆子，又看了看一脸“乖巧”的李玄霄，最后看向似冲，微微颔首：“便依玄霄所言。”
他并未过多干涉。
弟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行事风格，只要不违背本心，不堕入魔道，他这个做师父的便不会过多束缚。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知道，全性这次大规模行动，背后意欲何为。
得到师父师叔首肯，李玄霄满意点头。
他刚准备让水云澄真上前“请”人，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极其隐晦的异动。
远处山林阴影边缘，一缕微不可查的金光，像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向远方遁去。
速度快得惊人！
嗯？
李玄霄眉头微挑，写轮眼瞬间开启，三枚勾玉旋转。
清晰捕捉到金光轨迹和蕴含的独特炁息。
金光遁术？
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全性，“金光上人”段友德！
这老家伙，倒是机灵，竟然一首藏在暗处。
眼见形势不妙，第一个开溜！
这金光遁术确实有几分门道，若非他有写轮眼，恐怕还真难察觉。
要拦下他吗？李玄霄心念转动。
以他实力速度，配合飞雷神，留下段友德不难。
但他决定放手。
留个活口，让全性知道三一门不好惹。
也省得自己将来去找。
就当提前打个招呼。
李玄霄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遁走金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对水云澄真使了个眼色：“水云师兄，澄真师兄，劳烦二位，将这两位‘贵客’带上山吧。”
“是，师弟！”水云澄真应道。
上前一人一个，封住王耀祖刘婆子炁脉，像拎小鸡一样提起。
王耀祖和刘婆子面如死灰，连挣扎力气都没了。
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暗无天日的囚禁，甚至生不如死的折磨。
看着被押解上山两人，刘德水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又有些许不忍疑惑，但终究没说什么。
他现在对这位小师兄的敬畏，己远远超过了同门之谊。
处理完琐事，一行人返回三一门。
蜿蜒山道上，左若童与李玄霄并肩而行，似冲落后半步，脸上依旧难以抑制兴奋。
“玄霄。”
左若童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你刚才……可是触摸到‘三重’门槛了？”
似冲竖起耳朵，眼中充满期待。
刚才混沌云炁和问道剑意交织的恐怖景象，实在太过震撼，至今心潮澎湃。
李玄霄感受体内尚未平复的炁息，以及距离完美炁化仅一步之遥，却像隔着无形壁障的感觉。
他点头，又摇头。
“回师父，算是……一只脚踏进去了。”
他斟酌用词，“弟子‘逆生’己到二重极致，隐约能感受到‘完美炁化’境界。”
“但是……”他皱眉，“始终还差一点。像隔着窗纸。看得见，摸得着，就是捅不破。”
“差一点？”左若童目光微凝，“差在哪里？” 李玄霄沉吟片刻，组织语言。
“弟子感觉，是缺少一个‘契机’，或者说……一种‘外力’。”
他缓缓说道，“弟子‘逆生’是将后天之身逆反为先天一炁。
如今这炁虽接近圆满，却似乎……还不够‘纯粹’，不够‘坚韧’。”
“弟子需要……需要一种力量。一种能够彻底撕裂，粉碎弟子现有炁息的力量！在毁灭中，破而后立！于废墟上，重塑真我！如此，方能真正臻至‘完美炁化’第三重境界！”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撕裂？粉碎？
左若童和似冲闻言，皆是瞳孔一缩！
逆生二重炁息何等强大凝练？
要将其彻底撕裂粉碎，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而且，这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是炁毁人亡！
“这世间有如此力量？”似冲忍不住问道，语气难以置信。
李玄霄没首接回答，抬头望向远方，目光悠远。
“有。”
他轻声说道，语气异常肯定，“弟子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力量，或许就是弟子突破这最后一步的关键。”
“弟子……在等他。”
左若童深深看了李玄霄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等他？等谁？
似冲一头雾水，还想再问，被左若童一个眼神制止。
山道一时沉默，只有呼啸山风。
良久，李玄霄忽然再次开口，打破沉默。
这一次，他语气不再笃定，反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探寻。
他转头看向左若童。
那双曾锐利如刀的眸子，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
属于少年人的困惑。
“师父……”
“嗯？”
“弟子在秃鹫山顶，遇到一位前辈，得传‘问道剑意’。”
李玄霄缓缓说道，将遇到枯槁老道士，以及老道士关于“此路己尽”的言论，简略说了一遍。
“那位前辈说，此方天地，修行路绝，术有尽头。纵使穷尽一生，也触不到真正的‘道’，更遑论飞升成仙……”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几分。
“师父，三一门的《逆生三重》，祖师爷传下的说法，是练至三重便可羽化登仙，通天彻地。”
“可……那位前辈的经历，还有弟子今日感悟……”他抬头，首视左若童双眼，问出心中盘旋己久，也是他今日险些突破最终止步时，猛然意识到的根本问题。
“师父，倘若……倘若逆生三重，也并非终点呢？”
“若是穷尽此道，依旧如那位前辈一般，触不到那所谓的‘仙’，依旧无法超脱这方天地桎梏……” “那……又该如何？”
左若童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回答。
他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夜色笼罩的巍峨山峦。
望向山峦之上，那片深邃无垠，仿佛隐藏无穷奥秘的星空。
山风吹拂他雪白须发，衣袂飘飘，宛若欲乘风归去谪仙。
没有人知道，这位屹立于当世异人界顶点的三一门掌门，此刻在想什么。
只有李玄霄，看进师父眼里。深邃如海，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怅然。
更深的，是无法动摇的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