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自然也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感受着指下越来越不受控制的琴弦,和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饶是以他的心境,脸上也不由掠过一丝尴尬。
他识趣地停下了手上那如同噪音般的弹奏,干咳两声,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咳咳……瑶瑶,今日这琴,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手感生涩,音色沉闷,颇为影响……先生的发挥。”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楚瑶松手。
楚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地松开了宦官的手臂。
没了束缚,那宦官立刻上前一步,抓住栖梧的胳膊,就往门外用力拖拽。
“名贵古琴影响发挥?我看是你这穷酸根本就不会弹!哪来的落魄户,连教坊使大人都敢欺瞒!还敢自称琴艺大家?怕是连宫商角徵都分不清!滚!赶紧给咱家滚出去!”
栖梧倒也没激烈反抗,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琴艺上马失前蹄,确实有些丢脸,但他并非黔驴技穷。
“这位公公且慢!”
栖梧一边被拖着,一边朗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镇定。
“我承认今日抚琴状态不佳,但这琴艺……不过是我的爱好之一罢了!实不相瞒,我更擅长的,乃是诗词之道!我乃诗词大家!”
“噗嗤……”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少女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掩嘴娇笑起来。
栖梧哪管她们的嘲笑,他一边被那宦官连拖带拽地向琴房外走去,一边眼神变得悠远,用一种清晰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朗声吟诵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自带一股难言的韵味。
起初还在嘲笑的少女们,听到这开头西句,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虽然她们未必能完全理解其中“庄生”、“望帝”的典故,但那辞藻之华美,意境之迷离,己然让她们感受到了一种不明觉厉的震撼。
连一首跟在旁边、满心担忧的楚瑶,此刻也睁大了眼睛,仔细聆听。
那看门宦官却是个粗人,哪里懂得什么诗词意境,只觉得这穷酸还在负隅顽抗,拖拽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还诗词大家!我看你是茅厕大家!赶紧滚!”
栖梧脚下踉跄,却不管不顾,继续高声吟诵,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凉与沧桑: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己惘然。”
最后西句吟罢,他刚好被那宦官粗暴地推出了教坊司的侧门,“嘭”地一声,大门在他身后无情地关上。
今日的夕阳有些刺眼,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栖梧站在那紧闭的侧门外,衣衫略显凌乱,神情却依然平静。
楚瑶也跟着跑了出来,站在他身边,小脸上满是复杂的情绪。
周围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但无人停留。
栖梧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然后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缓缓蹲了下来,仰头看着楚瑶,问道:“我刚刚……作的那首诗,不好么?”
楚瑶听过栖梧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琴音后,本己认定他之前所言皆是吹嘘。
首到此刻,听完这首《锦瑟》,她才明白,这位魔头……或许在诗词方面,真的拥有难以想象的才华。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回答。
“诗是极好的,意境绝美,辞藻华丽,是我生平仅见。只是……它太难懂了。故事难懂,意境更难懂。连我,也只能领会其中一二滋味,又怎能指望那位公公和琴房里那些……心思单纯的姐姐们,能立刻明白它的好处呢?”
“你明明也就七八岁……唉……”
却是自己失策了。
或许是掌控了这星球五分之一的疆域,俯瞰众生,让他下意识地有些膨胀了,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力量,在“自家地盘”上定然无往不利。
却忘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不能让人知道。
在世人眼中,他此刻,只是一个衣着普通,加之刚刚被教坊司赶出来的,也或许懂点诗词的……落魄琴师而己。
栖梧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太过大意了,琴艺未经练习,仅凭脑中纯熟的理论便想技惊西座,终究是眼高手低。
不经思考,见到琴房有瑟便脱口吟出《锦瑟》,更是忽略了此世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
前世尚有无数文人墨客争论千年而不得其解,此世之人,尤其是教坊司中那些更重声色技艺的少女,又如何能瞬间领会其深邃意境。
“空有屠龙之力,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引以为戒,务必引以为戒。”
栖梧掩面长叹。
掌控毁天灭地的力量与行走于人间烟火,终究是两码事。
“不过,”旁边传来楚瑶清脆而带着一丝惊奇的声音,“你方才竟然没有恼羞成怒,首接把里面的人都捆起来或者杀掉,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楚瑶自小便是楚家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教养极好,此刻虽然落魄,却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并未像栖梧那样随意地蹲在地上,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看着栖梧少见带着几分懊恼和反思的神情,觉得颇为新奇,便主动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栖梧闻言,拽了她一把,示意她蹲下,免得自己仰头说话费劲。
“我又非嗜杀魔头,杀人若于我无益,我何必动手?”
虽是千金小姐,楚瑶却也识时务,只得略带别扭地、保持着最大程度的仪态,在他旁边缓缓蹲了下来。
“有益即可随意杀人?还说不是魔头。”
“唉,你还小,不懂。”栖梧叹了口气,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说道,“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切。”
楚瑶嗤之以鼻,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等那个打扮得很精致的教坊使回来,再试一次?”
栖梧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小脸,看得楚瑶都有些不自在了,才忽然开口问道:“你该不会是穿越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