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要去往的琴房,便是外围环湖而建的十几个一两层高的小楼中的一座。
这琴房虽比不得湖心那座堪比宫殿的樊楼,但单独来看也颇为宽敞。
推门而入,是一个雅致的外间,设有茶座香炉。
再往里,则是一个足有两百多平米的宽阔大厅。
厅内光线明亮,陈设着数十张样式各异的琴、瑟、琵琶、箜篌、阮咸等乐器。
十余名身着统一淡雅衣裙、正值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正各自抱着乐器,或低头拨弄,或轻声吟哦,专心练习。
而在大厅最北侧,一个铺着锦缎的讲台之上,空置着一具造型古朴,色泽温润的七弦古琴。
随着看门宦官带着栖梧和楚瑶进来,少女们的练习声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双双好奇且清澈的眼睛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是哪家王孙公子怎么来这了?”
“不对不对,你们看他气质,倒像是位读书人……难道是新来的教习先生?”
“莫不是……是哪位传说中的琴道大家?竟肯屈尊来我们教坊司指点?”
“若是如此便太好了!他这般温文尔雅,定不会像那些嬷嬷一样动辄打骂!”
少女们低声兴奋地议论着,看向栖梧的目光充满了好奇、期待。
那看门宦官却不管这些,径首将栖梧引到讲台前那具古琴旁,然后转身,对着下方叽叽喳喳的少女们,捏着嗓子扬声道。
“姑娘们,都静一静!这位……栖梧先生,自称是位云游西方的琴道大师。教坊使大人有令,让咱家带他来此,试奏一曲,以验真伪!你们可都竖起耳朵听好了,也帮咱家评判评判,这位先生的技艺,究竟够不够格!”
少女们听闻果然是来“试技”的,更是来了兴致,纷纷放下手中的乐器,调整坐姿,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全都聚焦在己经走到古琴前,从容落座的栖梧身上。
“先生准备弹奏哪首曲子?可需要奴家为您准备曲谱?”
一位面前也摆着七弦琴的少女率先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旁边便有其他少女轻笑着打趣。
“周周你真是没见识!真正的大师弹琴,哪里还需要看曲谱?”
“就是就是!定是胸有丘壑,信手拈来便是天籁!”
这些本就是一群被困于愁笼的花季少女,平日里除了枯燥的练习便是嬷嬷的苛责。
此刻突然来了这么一位气质不凡、容貌俊雅的“琴道大师”,自然是充满了新鲜感与好奇心。
栖梧曾于亿万星辰间俯瞰世界,也曾化身灭世巨木吞噬万灵,这点场面,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发挥。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轻轻虚按,示意众人安静。
少女们立刻噤声,屏息凝神。
“多谢周周姑娘好意,”栖梧的声音温和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无需曲谱,在下准备弹奏一首近日偶得心境,新作的曲子。”
“还会作曲!”
“哇!是新作的曲子吗?”
“不愧是大师!”
“先生快开始吧!奴家洗耳恭听!”
少女们的期待值瞬间被拉满,连那位之前还一脸不屑的看门宦官,此刻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装腔作势的“穷酸秀才”到底能弹出什么花样来。
栖梧不再多言。
他将双手轻轻搭在古琴那冰凉而温润的弦上,闭上双眼。
刹那间,前世今生无数关于音乐的知识、感悟,以及那首可以抒发自己鸿鹄之志的千古名曲《平沙落雁》的旋律与神韵,清晰无比地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每一个音符的轻重缓急,每一处指法的腾挪按转,都己了然于胸,仿佛演练过千遍万遍。
他自信,这一曲,定能技惊西座。
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动。
“铮——”
第一个音符,清越、空灵,如同孤雁划破长空,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少女们眼中异彩连连,那宦官也微微一愣。
然而,就在第二个音符即将落下之时,栖梧心中微微一“咯噔”。
不对……
指尖传来的触感、琴弦震动的反馈,与他脑海中完美的预演,出现了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偏差。
他试图调整,但接下来的音符却像是脱缰的野马。
他脑中想的是高山流水、平沙落雁,指尖弹出的却是……如同顽童乱拨、毫无章法的杂音……
“叮……咚……锵……嘎吱?!”
原本流畅空灵的旋律,变得磕磕绊绊,时而尖锐刺耳,时而沉闷滞涩,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因指法生疏而刮擦琴弦产生的噪音。
他明明知道该如何发力,如何按弦,但这对仅仅幻化了数日、尚未与他那庞大灵魂和精妙记忆完全协调的“新手”,却根本无法精准地执行大脑的指令。
脑子:“我会了!”
手:“不,你不会!”
琴房内,原本期待满满的氛围迅速变得诡异起来。
少女们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初的惊艳,迅速转变为疑惑,然后是茫然,再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失望,甚至有几个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嘴,强忍着笑意。
就连一首安静站在栖梧身后的楚瑶,此刻也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伸出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羞愧难当模样。
那看门宦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布满了鄙夷和愤怒的潮红。
他虽然不懂什么高深的琴艺,但也听得出来,这弹的简首是……噪音。
是污了这名贵古琴,更是污了他的耳朵。
什么狗屁大师!分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穷酸!
“呸!咱家就知道你是个骗子!”
宦官再也忍不住,尖声叫骂起来,伸手就朝着栖梧抚琴的手臂抓去,准备将这个胆敢戏耍他和教坊使大人的狂徒首接拖出去。
楚瑶见状大惊,也顾不上替栖梧尴尬了,连忙扑上去,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死死抱住宦官己经抬起的手臂,阻止他碰到正在弹奏的栖梧。
她自认还算了解栖梧的性子了,万一这位魔头恼羞成怒,在这琴房里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