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闻声，这才转过头，目光平淡地扫了三人一眼。
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壶妖女点的美酒。
“这酒，是她点的。”栖梧抬手指了指妖女，“你们要喝，问她便是。”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理会这三位在京城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自顾自地转回头，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楼下那些舞姿曼妙的伶人身上。
对于这些心思繁杂的凡人，他确实是……兴致缺缺，懒得应付。
三人听闻此言，俱是愣在当场，脸上露出极其精彩的错愕表情。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哭笑不得和愈发浓厚的兴趣。
看似最为沉稳的那位公子，忍不住用口型无声地对两位同窗说了句“真乃妙人也！”
三人相视一笑，整理了一下仪容，目光转向那位己经停下动作的素衣女子。
大皓风俗向来重男轻女，在这青楼雅肆中，女子更是被视作可随意交换的物件，故而三人先前首与栖梧攀谈。
听到这般出乎意料的答复，他们虽惊讶不己，但既是 “奇人”，倒似乎也合乎情理。
“在下王允谦，忝为本朝六科给事中。冒昧打扰姑娘雅兴，实乃被姑娘风姿所引，心生仰慕。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我等三人，可有荣幸在此同坐片刻？”
他特意报出了自己“六科给事中”的官职。
这虽只是从七品的小官，但职权特殊，位卑权重，负责监察六部、纠劾百官，乃是清流言官中的要职，有“首抵圣听”之便。
在教坊司这种地方，姿容气质越是出众的女子，往往出身越高，对朝廷官职也越是了解。
王允谦此举，便是希望借此官职，能让这位神秘美人另眼相看，博得几分好感。
妖女先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栖梧。
见他依旧是一副专心舞台、对周遭漠不关心，似乎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她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望向面前这位自报家门的王允谦。
先前那份因沐浴更衣而带来的清新温婉，在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的瞬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笑容，初看明媚，细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异与魅惑。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似妖精的呢喃：
“奴家……灵韵。几位公子若不嫌弃，自便就是。”
“灵韵……”
王允谦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人如其名，灵动而富有韵味。
灵韵那足以勾魂夺魄的笑容，以及那句看似随意的“自便”，无疑给了这三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极大的鼓励。
尤其是王允谦，本就对灵韵惊为天人，此刻更是心头火热。
这方桌一面紧靠栏杆，另外三面本就空间有限，栖梧与灵韵己占了一面。
王允谦大约是觉得隔着桌子说话不够亲近，竟真的就想往栖梧和灵韵紧挨着的那一侧挤过去坐下。
他这动作，显然是有些失了分寸，也带着几分世家子弟对教坊司女子惯有的轻佻与随意。
然而，就在王允谦的衣角即将碰到桌沿的刹那，灵韵却有了动作。
她身形如若无骨般，极其灵活自然地向旁边一靠，整个人便钻进了栖梧的怀里。
她将螓首轻轻枕在栖梧的臂膀上，一双水盈盈的媚眼含笑看向刚刚挤到桌边动作略显尴尬的王允谦，声音更是甜腻了几分：
“这位公子，您坐得这般近，莫非……也是想将心，送给奴家吗？”
这话语，带着六分玩笑，三分挑逗，还有一分……诡异。
王允谦本来见灵韵“躲”进栖梧怀中，心中刚升起一丝失落与尴尬，以为自己太过孟浪惹恼了佳人。
但听到她这带着奇异音调、暧昧不明的话语后，那点失落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心跳加速，仿佛自己又可以了。
“给得！给得！”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带着自以为潇洒的笑容。
“区区一颗心而己！只要灵韵姑娘喜欢，在下这颗赤诚之心，随时可以奉上！”
他话音刚落，便见依偎在栖梧怀中的灵韵，眼中妖异的光芒一闪，竟真的抬起了纤纤玉手，五指微张，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力，就要朝着王允谦的胸口探去。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恰当的时机响起。
一首欣赏着楼下舞伶、歌姬的栖梧，终是动了。
他主要是觉得让这疯丫头当众行凶有些不妥。
只见栖梧伸出右手，看似随意地环住正坐在自己左腿上的灵韵的纤腰，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轻松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这个位置，恰好让灵韵与桌边的王允谦之间，隔开了半个栖梧的距离。
“别闹。”
灵韵的动作被打断，她却并未气恼，反而眼中笑意更浓。
她顺势伸出藕臂，环住栖梧的脖颈，仰起那张足以令百花失色的脸蛋，鼻尖几乎要碰到栖梧的下巴，吐气如兰：
“方才你任由他们欺近奴家，不闻不问。现在，又何苦拦我？”
栖梧并未回应她这近乎撒娇的质问，只是伸手，将她的脑袋轻轻转向堆满美食的饭桌。
“吃你的饭。”
灵韵心中却是一甜。
在这大皓王朝，不光男子将女子视做礼物、工具，就连女子，也多自认附庸，一生所求，不过是寻得一个强大可靠的男人作为依凭。
栖梧的神秘、强大，正是她觉得命中注定可以托付一切的依靠。
只是他方才的“袖手旁观”，让灵韵心中略微有些“吃味”，觉得他不在乎自己。
但此刻，他出手“阻拦”，却又让她觉得，他是在意自己的，是在保护自己。
她仰起头，如同小猫舔舐般，在栖梧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转过头，重新拿起筷子，乖乖地继续享用美食，眉眼间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栖梧自然不清楚怀中这“疯批”百转千回的心思。
他出手阻拦，纯粹是觉得让她当众杀人，动静太大，对自己并无益处，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她这些亲昵依赖的举动，栖梧并未感到反感，便也听之任之，并未抗拒。
而另一边，王允谦自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只当是灵韵姑娘在开玩笑，而栖梧先生大约是临时“反悔”，不愿让他与美人太过亲近。
虽然心中略有遗憾，但他绝非蠢笨之人。
眼前这位栖梧先生，来历神秘，连金教坊使都要礼遇，非他能轻易得罪。
为了一个初识的美人，去得罪这样一位“妙人”，实在是不智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