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海风异常寒冷,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冰碴子,如同一群凶猛的野兽,无情地往人的衣领里钻。陈朝阳蹲在码头的木桩上,全神贯注地修理着一艘渔船模型。他的手指被 502 胶水紧紧黏住,仿佛被冻结在了一起,每一次掰动都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就像被撕裂一般。
远处,林晓棠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急匆匆地向陈朝阳跑来。她的马尾辫在风中摇曳,上面沾着渔港早市的鱼鳞,在惨白的阳光下闪烁着银光,仿佛是她忙碌生活的写照。
林晓棠喘着粗气,正准备开口告诉陈朝阳小卖部这个月净赚了五十斤粮票的好消息,突然,她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陈大海正佝偻着背,从卫生院的方向缓缓走来。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被海风吹得噼啪作响,就像一面在炮火中被撕裂的旗帜。
"爸!体检报告给我瞅瞅!"陈朝阳见到父亲,立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蹿了起来,然而,他的动作太过匆忙,不小心带翻了放在一旁的胶水罐。黏稠的液体像蛛丝一样,在船模的桅杆上拉出了一道道错综复杂的丝线。
陈大海见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猛地把信封往怀里一塞,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绝不能让别人触碰。紧接着,他的咳嗽声如同海浪一般,伴随着咸腥的海风,狠狠地砸向陈朝阳:"小兔崽子!这是老子的命,你看个球!"
话还没说完,陈大海突然弓起腰来,剧烈地咳嗽着。他的身体因为咳嗽而颤抖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随着一阵咳嗽,暗红色的痰沫子从他的嘴里飞溅出来,溅到了信封的一角。那暗红色的痰沫子在“滨海县卫生院”的铅字旁洇出了一朵狰狞的腊梅,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
当夜,渔船的柴油机轰鸣得格外暴躁,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样。陈朝阳蹲在舱底,焦急地翻找着消炎药。三只狸花猫在药箱上不安地走来走去,它们的小爪子在药箱上踩出了凌乱的梅花印,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
赵秀兰的啜泣声从甲板上飘了下来,那哭声在柴油味的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担忧:“你爸这咳了小半年了,让他去照X光跟要命似的……”然而,她的话音未落,陈大海的怒吼就像一声惊雷一样,震得船板都首颤。
“照个屁!那机器照一回想半年阳寿!没病也照出病来!”陈大海的声音在船舱里回荡着,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陈朝阳知道,父亲的固执是出了名的,想要说服他去照X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找到父亲咳嗽的原因,病情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破局的关键,或许就藏在卫生院后墙的青苔里。陈朝阳决定冒险一试,他踩着林晓棠的肩膀,翻过了卫生院的围墙,进入了档案室。手电筒的光照在满墙泛黄的病历本上,陈朝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在病历本中仔细地翻找着,终于,在1990年的体检报告中,他发现了一些端倪。那一摞体检报告被放在窗台的积灰里,仿佛是被遗弃的判决书,等待着有人来揭开它们背后的真相。
他哆嗦着手指翻到"陈大海"那页,诊断栏的蓝黑钢笔字被水渍晕开,"肺部阴影"和"建议复查"几个字扭成垂死挣扎的蝌蚪,在纸上游出绝望的轨迹。
"得弄个假报告!"陈朝阳把病历本塞进裤腰,冰凉的纸页贴着肚皮往下滑。林晓棠突然拽住他手腕,掌心汗津津地发烫:"你爸认得卫生院的章!"月光漏过档案室铁窗,在她睫毛下织出两片颤动的阴影,"去找老王头,他侄子在印刷厂干活。"
造假工程比中考作弊还惊心动魄。老王头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用物理实验室的游标卡尺量公章尺寸:"首径32.5毫米,误差不能超0.02!"林晓棠攥着从教务处偷的印泥,突然扯过陈朝阳的校服袖子当试色纸。鲜红的圆章"啪"地盖在"肺部未见异常"的诊断栏上,像给命运盖了张偷天换日的通行证。
偷梁换柱的戏码在早饭桌上演。陈朝阳把假报告混进辣酱订单里,赵秀兰掀开信封时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孩他爸!卫生院说你没事!"陈大海的筷子"当啷"掉进粥碗,溅起的米汤在诊断书上糊出混沌的星云。他眯着眼凑近看了半晌,突然拎起报告纸对着昏黄的灯泡:"这章子咋比上次的鲜亮?红得跟鸡冠子似的!"
危机在复诊日轰然炸响。陈朝阳蹲在X光室外的长椅上,听着里头传来老爹中气十足的骂街:"老子说了没病!你们这破机器照得人骨头缝发凉!"白大褂掀帘而出时,手里捏着的真报告像阎王的生死簿。陈朝阳刚要冲过去,林晓棠突然从产科方向奔来,怀里抱着襁褓大的包裹:"张大夫!您家嫂子让捎的尿布!"她发梢沾着产房走廊的来苏水味,指尖在包裹下比划着"三"——这是谈妥的三箱辣酱酬劳。
交易在消毒水味中达成。陈朝阳把十瓶特制辣酱塞进诊室铁柜,瓶身上"妙手回春"的金漆未干,在柜门开合间蹭花了白大褂的袖口。真报告在酒精灯上卷曲成灰时,老大夫推了推眼镜:"小伙子,你爹这肺上的阴影……"话被窗外炸响的鞭炮声截断,年关的喜庆像张血盆大口,把"尘肺二期"的诊断吞进了深渊。
除夕夜的渔船在浪涛中摇晃。陈大海就着辣酱啃卤猪头,油亮的手指戳着假报告:"老子就说没事!"忽然一阵呛咳,暗红的血丝溅在"未见异常"的铅字上。陈朝阳攥着兜里皱巴巴的真报告复印件,纸角己被磨出毛边——"双肺弥漫性结节影"像把生锈的鱼钩,日夜往心尖上扎。
零点钟声撞碎夜色时,陈朝阳蹲在船头烧纸钱。火光里飘起的灰烬粘在林晓棠织的新围巾上,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往他怀里塞了个盐水瓶改的热水袋:"卫生所有种进口药,叫……叫泼尼松。"话被呼啸的海风吹散,渔港的灯笼在浪尖明灭,像无数只窥探秘密的眼睛。
陈大海的鼾声混着柴油机轰鸣传来时,陈朝阳摸出账本开始勾画。粮票数字在月光下跳成模糊的幻影,他忽然在"医疗支出"栏重重画圈,墨水晕开的痕迹像团化不开的血。三只狸花猫从舱顶跃下,最胖的那只踩住了"尘肺"的拼音缩写,尾巴扫过1991年第一个黎明,在结冰的甲板上拖出长长的湿痕,宛如命运刻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