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钱府那场“君子之约”后,沈青云的学习劲头更足了。钱少游那小子,虽然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沈青云是瞧得真切的。有这么个家世、天资都不差的对手在后头“鞭策”着,他哪里敢有半分松懈?
青阳县学的日子,便在这样一种既紧张又充实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课余饭后,静心斋那间简陋的小厢房,便成了沈青云、林墨轩和偶尔也会“屈尊降贵”前来的钱少游三人切磋学问的“据点”。
“青云兄,昨日先生所讲《孟子·梁惠王上》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一句,弟以为,此乃仁政之核心,然则,如何才能真正做到‘推恩’二字,弟尚有困惑,还望青云兄不吝赐教。”林墨轩捧着一本略显陈旧的《孟子集注》,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沈青云放下手中的毛笔,略一思忖,道:“墨轩兄此问,可谓切中要害。学生以为,‘推恩’之道,非一蹴而就。其始,在于‘克己’。为政者若不能克制自身之私欲,则何谈推恩于民?其二,在于‘明察’。需深入民间,体察百姓疾苦,知晓民之所欲,方能对症下药。其三,则在于‘有恒’。仁政非朝夕之功,需持之以恒,久久为功,方能见其成效。”
“克己、明察、有恒……”林墨轩细细品味着这六个字,眼中渐渐露出恍然之色,“青云兄所言极是!弟受教了!”
一旁的钱少游听了,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哼,说得轻巧!克己?这世上能有几个当官的真正做到克己复礼?还不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依我看啊,这‘推恩’之道,关键还是在于‘立法’!立下严苛之法,赏罚分明,让那些贪官污吏不敢妄为,百姓自然就能安居乐业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何不食肉糜”的天真,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沈青云闻言,微微一笑,并不首接反驳,而是引导道:“钱兄所言立法之重,亦是正理。然则,法者,治之端也,非治之源也。若无仁心为本,纵有良法美意,亦恐在施行之中,走样变形,甚至成为酷吏扰民之工具。况且,‘徒法不足以自行’,若民心不向,教化不兴,纵有严刑峻法,亦难长治久安。不知钱兄以为然否?”
钱少游被沈青云这番话说得一窒。他平日里最是推崇法家申韩之术,认为乱世当用重典。如今听沈青云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他素来好强,嘴上却不肯轻易认输。
“哼,你这是强词夺理!”钱少游梗着脖子道,“若无法度约束,单凭那虚无缥缈的‘仁心’,岂不是痴人说梦?”
“呵呵,钱兄此言差矣。”沈青云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法度与仁心,本非对立,实乃相辅相成。仁心为体,法度为用。无仁心之法,乃是暴政;无法度之仁,则易流于空谈。唯有二者兼备,方能达至政通人和之境。”
“这……”钱少游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词穷了。他不得不承认,沈青云这番见解,确实比他考虑得更为周全。
林墨轩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辩论,只觉得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他发现,与这两位同窗切磋学问,比自己埋头苦读数日,收获还要大得多。
就在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周济安先生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了窗外。他听着屋内少年们那充满朝气和智慧的辩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咳咳。”周先生轻咳两声,迈步走了进来。
“先生!”三人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都坐吧。”周先生摆了摆手,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沈青云身上,眼中带着几分赞许,“老夫刚才在窗外,听了你们一番议论,甚是欣慰啊。”
他顿了顿,对钱少游说道:“少游,你方才所言立法之重,亦有可取之处。然则,青云所言‘仁心为体,法度为用’,更为精当。为学之道,当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切不可固执己见,偏执一端啊。”
钱少游闻言,脸上微微一红,躬身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周先生又转向沈青云和林墨轩,说道:“青云,墨轩,你们二人,能有此等见识,实属难得。然则,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切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还需潜心修学,砥砺前行才是。”
“是,先生!”沈青云和林墨轩齐声应道。
周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与他们闲谈了几句,指点了他们一些学业上的疑难,方才离去。
先生走后,钱少游看着沈青云,眼神复杂。他虽然嘴上不服,但心里对沈青云的才学,却是越发佩服了。
“沈青云,”钱少游突然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下次月课考校,我定要与你再较高下!”
沈青云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好!青云随时奉陪!只望钱兄到时,莫要再让青云失望才是!”
“哼!走着瞧!”钱少游冷哼一声,但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一场小小的学术辩论,不仅让三人对学问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他们之间的友谊,在不知不觉中,又进了一步。
沈青云看着窗外那明媚的春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他知道,学问之道,漫漫修远,唯有不断切磋,不断求索,方能有所成就。
“墨轩兄,钱兄,”沈青云的目光转向两位同窗,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学问之道,固然需要刻苦钻研,但若能与良师益友时常切磋,砥砺琢磨,岂非一大快事?日后,还望二位不吝赐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