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冰走后,楚子航的尘民生活还要继续。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糟太差了。
虽然别人教他杀胚,但他身边的朋友其实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十分心软的人。
看不得别人受苦。
楚子航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是在第二天清晨,所有人排队接取那带着腥味的循环水时,默默地走到供水总阀旁,盯着那锈迹斑斑的管道看了三分钟。
然后,他从废墟里找来一根半米长的钢筋,用两块石头当锤子和凿子,在管道的某个特定节点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十七下。
“砰、砰、砰……”
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像是在给这个麻木的世界校准心跳。
然后,他拧开了一个旁路阀门,又关死了另一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他不是在修理一根他从未见过的管道,而是在组装自己那把名为“村雨”的、早己消逝在另一个时空的爱刀。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
第二天,从水管里流出的水,虽然依旧冰冷,但那股盘踞了几代人嗅觉记忆的铁锈和土腥味,奇迹般地消失了。
水质清冽了不止一个档次。
一个星期后,尘民区每晚雷打不动七点准时熄灭的区域照明,破天荒地撑到了七点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几个负责配电的尘民技工,在检查线路时,发现主供电枢纽的几条线路被人用最原始、也最巧妙的方式重新搭接过。
旁路损耗被降到了最低,能量利用率被压榨到了极限。
这些在楚子航看来,不过是基于基础物理和工程学进行的、微不足道的优化。
就像解一道小学水平的应用题,只需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可以解决。
但在尘民眼中,这就是神迹。
一个能让污水变清,能从虚空中“借”来光明的神迹。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宣告。
编号4071,这个名字本身,开始和“希望”这个早己被遗忘的词,划上了等号。
然而,神迹的光芒,总是会刺痛某些活在阴影里的人。
当天下午,一队穿着黑色制服、手持电击棍的教会卫兵,簇拥着一位胸口绣着银色荆棘徽记的执事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尘民区。
他们像一群闯入羊圈的狼,每一步都踏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奉光影之主教会令!彻查异端思想,维护灯塔秩序!”
执事官尖着嗓子喊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噤若寒蝉的尘民中扫视。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人群角落的4277身上。
少女正抱着一捆刚领到的、硬得像石块的营养棒,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你,编号4277。”执事官用手里的记录板指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听说,你在地面任务中,与异端分子4071有过密切接触?你的思想,是否受到了他那源于基因缺陷的狂妄的污染?”
他故意走上前,用记录板的尖角,不轻不重地敲了敲4277的肩膀,动作里充满了羞辱的意味。“你需要向主坦白,接受净化。否则,你的灵魂将和你的基因一样,永远沉沦在污秽里。”
4277的身体在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
就在执事官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恐惧的,准备说些更下流的话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淬火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现场的空气。
“你很怕。”
执事官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他此行真正想要找茬的目标。
楚子航就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执事官,那双在阴影下依然明亮得惊人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似于机器进行扫描和分析时的、绝对的冷静。
“胡说八道!”执事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乃光影之主忠诚的仆人,我心中只有……”
“你的心率是每分钟一百三十五次,颈部动脉搏动频率比正常值高出百分之西十。”楚子航打断了他,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份体检报告。
“你的瞳孔在见到我后,不自主地收缩了0.3毫米,这是典型的应激反应。你的掌心汗腺正在分泌,汗液中的皮质醇浓度,是普通人的三倍。你在害怕。”
执事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楚子航往前走了一步。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维护秩序。你上个月的‘净化’指标应该很低吧?你的位置岌岌可危。”楚子航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对方那层名为“权威”的伪装。
“所以,你需要制造一场冲突,需要找一个足够有分量、却又按规矩不能反抗你的目标,来彰显你的勇武和忠诚。你选了他,但你又不敢首接面对他,所以你先从他身边最弱小的人下手。”他的目光轻轻扫过4277。
“你羞辱她,不只是为了激怒我,更是为了满足你那被长期压抑的、丑陋的权力欲。你嫉妒一个尘民能得到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关注,这种嫉妒让你像蛆虫一样备受煎熬。所以你用神圣当外衣,来掩盖你内心的龌龊、无能和恐惧。”
“闭嘴!你这个异端!你……”执事官彻底崩溃了,他语无伦次地咆哮着,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电击棍。
但楚子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黄金瞳深处,那君王般孤傲的、足以让任何低等混血种都为之颤抖的黄金瞳,如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
“噗通”一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位不可一世的执事官,竟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他手中的电击棍“哐当”一声掉在旁边,整个人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涕泪横流,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他带来的那些卫兵,握着武器,却没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他们看着楚子航,像是看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超越了生命形态本身的恐怖存在。
楚子航甚至没有再多看那瘫倒在地的执事官一眼,他走到4277面前,捡起地上散落的营养棒,递还给她。
然后,他转身,平静地走回自己那间阴暗的屋子。
整个过程,他没有动手,没有触碰任何人。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尘民,颤抖着、缓缓地跪了下去,朝着楚子航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叩首。
他不是英雄。
英雄会战斗,会流血,会怒吼。
而他,只是用言语和眼神,便让“神”的使者,当众失态,丑态百出,狼狈而逃。
这不是凡人的力量。
这是……神的力量。
这一天,在灯塔最底层的尘民区,一个编号为4071的男人,被彻底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