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车厢里一片死寂。
许峰靠在冰冷的铁皮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林雪坐在他身边,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开车的,是那个叫瓦西里的苏军士兵。
伊莉莎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她能清楚地看到许峰那张平静的侧脸。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不相信许峰会是汉奸。
在特训营里,这个龙国男人虽然浑身是刺,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对家国的执拗,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有一次模拟对抗,他所在的队伍弹尽粮绝,所有人都“阵亡”了,只有他一个人,靠着一把匕首和陷阱,在西伯利亚的雪林里,硬是拖着她带领的“追击部队”耗了三天三夜。
最后他被找到时,己经冻得嘴唇发紫,怀里却还死死抱着一面画着龙国地图的破布。
这样的男人,会当汉奸?
可王二虎的指控,那个叫林雪的女人,还有他现在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切都透着诡异。
吉普车一路开进了上坝镇,停在了镇东头那栋二层小楼前。
这里曾经是鬼子宪兵队,如今成了苏军的临时指挥部。
墙上还残留着“大东亚共荣”的标语被撕下后留下的丑陋痕迹。
“把他们分开关押。”伊莉莎跳下车,下达了冷冰冰的命令:“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许峰和林雪被带进了这栋阴森的建筑。
走廊里,回荡着皮靴踩在地板上的空洞声响。
在一个岔路口,许峰被推向左边,林雪则被带向了右边。
分开前,许峰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林雪看懂了,他说的是:“别怕。”
她心中一暖,那份恐惧,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她冲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
许峰被关进了一间狭小的房间,这里以前大概是宪兵队的禁闭室。
只有一扇带着铁栏杆的小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房间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和霉味。
……
老河沟村,许峰家的大院里,人己经散得差不多了。
那几口大锅里的肉,还冒着热气,却己经没人有心思吃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王二虎成了全村的焦点。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正唾沫横飞地宣扬着他的“功绩”。
“我早就跟你们说,那小子不对劲!”他摸着自己还有些肿的脸,说得义愤填膺:
“一个说是在外面混了几年,浑身是伤的废人,能一个人干掉一头几百斤的疯猪?还能一个人拖回来?你们信吗?”
这话,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是啊,这事太不合常理了!
“他那残废,肯定是装的!”一个汉子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这小子心眼子多得很,他装残废,就是想骗咱们同情,好在村里混下去!”
“还有那个女的!”王二虎的声音又高了几分:“你们见过咱们龙国女人长那样的吗?皮肤比雪还白,眼睛那么大,还不会说话!我跟你们说,她肯定是在鬼子那里受过专门训练的,那种叫什么……‘女特务’!哑巴都是装的,就是为了不暴露身份!”
“嘶……”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那许峰这几年在外面,到底干啥去了?”有人提出了疑问。
王二虎冷笑一声,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干啥去了?还能干啥!我看八成是投了鬼子!这种人,就是墙头草,卖国贼!谁给好处就跟谁!”
“卖国贼”、“汉奸”、“女特务”……一个个骇人听闻的词,从王二虎嘴里蹦出来,砸在村民们朴素的认知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们想起许峰想起那身手,想起他今天豪爽地请全村吃肉……这一切,在王二虎的解读下,都变成了包藏祸心的阴谋。
那些刚刚还吃着肉、喝着酒、称兄道弟的村民,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感觉自己被骗了,被耍了!
“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敞亮人,呸!白瞎了这锅好肉!”
“以后大伙儿都离他家远点,省得惹祸上身!”
人言可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许峰用一头野猪和一晚上的真诚换来的人心,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王二虎用几句恶毒的谣言,摧毁得干干净净。
……
禁闭室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发霉的味道,像是能拧出水来。
月光从高处那扇带着铁栅栏的小窗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恰好照亮了几只匆匆爬过的潮虫。
许峰靠着墙壁,坐在那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姿势很放松,仿佛这里不是曾经的鬼子宪兵队,而是他家后院的草堆。
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似乎己经睡着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外。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将许峰完全笼罩在她的影子里。
许峰睁开眼,看向来人。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身笔挺的苏军军服,那顶盘着金色卷发的军帽,以及那股子熟悉又陌生的压迫感,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来的是谁。
“一个人待着,习惯吗?”伊莉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公斤的冷意。
许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惨白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玩世不恭。
他拍了拍身边的木板,用一口字正腔圆的俄语,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达瓦里氏。(同志)”
‘同志’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