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鎏金宫灯在暮色里晕出暖黄光晕,沈明月垂眸抿了口桂花酿,听着下首几位命妇的寒暄,指节无意识着腰间玉佩。
那是方才轩辕湛趁人不注意塞过来的,玉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刻着个“湛”字,被他用墨色丝绦系成同心结。
“王妃好雅兴。”阴恻恻的女声刺破殿内丝竹,周氏着茜色翟衣踉跄起身,鬓间东珠步摇撞得叮当响。
她素日养得白胖的脸此刻涨成猪肝色,手指首戳沈明月:“哀家要状告定北王妃,用巫蛊之术咒杀景阳王!”
满殿杯盏落地声炸响。沈明月抬眼,正见上座皇帝放下茶盏,鎏金茶托与龙纹案几相碰,迸出细碎金声。
轩辕湛的轮椅无声向前半寸,挡住她与御座之间的视线。
“周夫人慎言。”礼部尚书擦了擦额角冷汗,“景阳王昨日突发恶疾,太医院诊为心脉受损,与巫蛊何干?
“怎么不干?”周氏从袖中抖出个裹着红布的木盒,掀开时殿内忽起阴风,几盏宫灯应声而灭。
余下烛火映得她眼底泛青,“昨日老身去冷院祈福,见王妃院中槐树下有异动,命人深挖三尺——”
她举起个绣着黑蝠的巫蛊人偶,“就是这东西!上面扎着七寸铁钉,刻着景阳王的生辰八字!”
沈明月垂在袖中的手轻轻一紧。那铁钉她见过,三日前冷院翻土时,她确实察觉地下有灵力波动,却因忙着培育灵稻未深究。如今想来,怕是周氏早算准了今日。
“周夫人说这是本宫的?”她指尖叩了叩石桌,声线清冷如冰,“那不如请景阳王妃来认认,景阳王的生辰八字,可是写在这人偶后颈?”
景阳王妃蜷缩在角落,闻言浑身一震。
周氏的手陡然发颤,人偶后颈的朱砂字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那分明是沈清月的笔迹。
“姐姐慌什么?”沈清月不知何时站到周氏身侧,素白广袖垂落,腕间翡翠镯碰出清脆声响。她眼尾扫过沈明月,唇角勾起冷笑,“妹妹既然说不是你的,不如让太医院的祝大人来验?祝大人最擅看巫蛊——”
“不必了。”沈明月突然起身,嫁衣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流转如血河。她走到殿中那对汉白玉石狮前,抬手拍了拍左首石狮的眼睛。
“咔嗒”轻响惊得满座噤声。石狮左眼的琥珀珠突然泛起幽蓝光晕,殿中光影骤变。
众人下意识后退,却见虚空中浮现出冷院的景象:月明星稀,沈清月裹着狐裘蹲在槐树下,指尖掐着个巫蛊人偶,正往土里埋。
“三个月后这贱婢必殉葬!”影像里的沈清月嗤笑,指甲深深掐进人偶心口,“等定北王一死,太后定会迁怒,到时候……”
她抬头望向镜头外的某处,“母亲,您说王爷的寒毒,会不会提前发作?”
周氏的尖叫刺穿殿顶:“清月!你疯了——”
“够了!”皇帝猛地拍案,龙袍震得案上酒樽歪斜。他盯着虚空中沈清月扭曲的面容,又看向周氏怀里还在滴血的人偶,
“周氏,你教女无方,竟纵容嫡女行巫蛊之术?”
“陛下明鉴!”周氏扑通跪了,东珠步摇散了满地,“清月定是被那贱婢蛊惑的!是沈明月她——”
“沈夫人。”轩辕湛的轮椅碾过满地狼藉,停在周氏面前。他裹着玄色大氅,眉目在阴影里愈发冷冽,“本王记得,三年前沈小姐及笄时,你说她最是良善。如今这副模样,倒是让本王开了眼。”
沈清月早瘫在地上,鬓发散乱,脸上脂粉被泪水冲成花脸。她望着虚空中的自己,突然尖笑起来:“是又如何?若不是她占了嫡女的位置,若不是她抢了定北王妃的凤冠——”
“够了!”周氏突然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你住口!”沈明月望着这对母女,忽觉荒谬。
前世她渡雷劫时,见惯了仙门中人为夺资源反目成仇;今生她穿成庶女,倒在这宅院里看尽人性凉薄。
她指尖轻轻抚过石狮的眼睛,那是她前日用附灵术改造的留影石——自冷院被烧后,她便在王府各处埋下灵物,为的就是今日。
“沈清月,你可知巫蛊之罪,按律当如何?”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周氏,你身为诰命夫人,竟纵容女儿行此恶事,即日起褫夺诰命,禁足沈府。沈清月……”
他扫过暗卫统领,“掌嘴三十,以儆效尤。”
暗卫领命上前时,沈清月突然挣扎着扑向沈明月:“你以为你赢了?你娘当年为护药灵血脉自焚,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周氏当年可是亲手——”
“清月!”周氏凄厉的尖叫中,暗卫的手掌己重重落下。
“啪!”第一掌,沈清月嘴角渗血;“啪!”第二掌,金钗崩断;“啪!”第三十掌,染血的碎牙混着血沫溅在周氏裙角。
殿外忽起北风,卷着几片残叶扑进窗棂。
沈明月望着瘫在地上的沈清月,又看向浑身发抖的周氏,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冷院,灵田旁的噬毒藤正抽出新枝。那藤上的刺泛着幽蓝,专门吸食带恶意者的灵力——倒像极了这宫殿里的人心。
“王妃。”轩辕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低哑。他不知何时下了轮椅,站在她身侧,掌心悄悄覆上她手背,“该回府了。”
沈明月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有她熟悉的雷劫余烬,有未说出口的关切,还有……一丝心疼。
她忽然想起前日他替她挡下刺客时,也是这样望着她,说“别用灵力,他们会追踪”。
“好。”她应了,任他扶着往殿外走。经过周氏时,那女人突然抓住她的裙角:“求你……清月她脑子糊涂了,我求你……”
沈明月垂眸,望着她染血的指甲,轻声道:“周夫人,你早该想到今日。”
含元殿的宫灯重新亮起时,沈明月己跟着轩辕湛上了马车。车帘外,夜枭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而过,想来是去查沈清月最后那句话的真相了。
她靠在软枕上,摸出袖中温热的玉佩,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血雨腥风,倒也不算白过。毕竟——她望着车外渐远的宫墙,唇角微勾——该收的利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