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张文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地攥住了,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在他的视野里,大金牙那张油滑的脸,周围那些个破烂物件儿,整个“尘缘斋”的光景,全都褪去了颜色,沉入了无边的灰白。
唯独那片被压在烂铜钱底下的青铜蛇鳞,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唯一的真实!
那股子冲天而起的金色宝气,霸道、雄浑,带着一股子仿佛能让神鬼低头的煌煌之威。它不像之前那些物件儿上的宝气那般温润如水,而是如同烧熔了的黄金汁液,滚烫、粘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张文体内的那点微末元气,在这股宝气面前,就如同溪流遇见了汪洋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来,只有被彻底吞噬、同化的份儿。
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本能地渴望着这股力量。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呐喊,是濒死之人对于“生”的极致追求!他毫不怀疑,只要能将这股宝气吸入体内,别说治好他这身怪病,就是让他当场脱胎换骨,也绝非难事!
然而,与这极致的诱惑相伴相生的,是那极致的恐惧。
那缕缠绕在金色光柱上的、细若发丝的黑气,就像是这无上美味中最致命的一滴剧毒。它所散发出的那种阴森、怨毒、充满了血腥和暴虐的气息,远比张教授带来的那柄凶剑要恐怖百倍、千倍!
如果说那柄剑上的煞气,是一个含冤而死的厉鬼在无声地哭嚎。那么这蛇鳞上的煞气,就是一头在九幽地狱里沉睡了万载的绝世凶神,仅仅是睁开了一丝眼缝,泄露出的一点气息,就足以让天地变色,人心崩溃!
张文的牙关在“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一个贪婪的小人,面目狰狞地对他咆哮:“上啊!怕什么!你他娘的都要饿死了,还管这饭里头有没有毒?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抓住了,你就能翻身!就能活下去!就能成为人上人!”
另一个理智的小人,则吓得脸色惨白,声嘶力竭地对他尖叫:“跑!快跑!离那玩意儿远点!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那黑气沾上一点,你就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你这是在玩火!不,你这是在抱着一捆炸药烤火!”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他的心脏,擂鼓似的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大金牙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吹嘘着他这包“宝贝”里,某块瓷片可能是哪个王爷用过的夜壶碎片,独具匠心。可张文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片交织着金光与黑气的青铜蛇鳞。
是啊,跑?往哪儿跑?
他张文现在,本就是个走在死胡同里的人。他这身怪病,就是个慢性的绝症。靠着店里这点存货,他还能苟延残喘几天?一个月?等把这些东西都“吸”干了,他照样是个死。只不过一个是立刻被枪毙,一个是慢慢饿死,归根结底,有区别吗?
没有!
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他修的这《纳宝诀》,本就是逆天而行的法门,讲究的就是一个“夺”字,从岁月里夺造化,从死物里夺生机!要是见了真宝贝,反倒被那点凶险给吓破了胆,那还修个什么仙,问个什么道?不如趁早找块豆腐一头撞死来得干脆!
电光石火之间,张文的心中,那股子被生存压力逼到绝境的狠劲儿,彻底压倒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赌了!
他娘的,不就是一条命吗?老子就拿这条烂命,跟你赌一把大的!
这个念头一定下来,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一股冰冷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冷静,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不是那片蛇鳞上的煞气,而是眼前这个比猴儿还精的大金牙。
他必须在不引起对方丝毫怀疑的情况下,把这件足以惊天动地的重宝,当成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弄到自己手里。
张文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里那股子惊涛骇浪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懒散模样。
他甚至还配合着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伸出手,从那堆破烂里,捏起了一块最大的青花瓷片。
“金爷,您这可真不地道。”他把瓷片翻来覆去地看,撇了撇嘴,“您瞧瞧这胎,多松。再听听这声儿,”他用指甲弹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声,“这哪儿是瓷啊,这就是一泥坯子。您拿这个来糊弄我这小侄儿,传出去,可是要砸您‘金字招牌’的。”
大金牙嘿嘿一笑,也不反驳:“所以我才说是走了眼嘛。这不,好赖都给你拎来了,让你小子捡捡漏。”
张文又拿起那把铜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跟扔垃圾似的,又给扔了回去。“这几枚,磨得连包浆都快盘没了,扔炉子里回炉都嫌它占地方。”
他一件一件地看,嘴里头不是嫌这个品相差,就是挑那个年份浅,把大金牙这包东西说得是一文不值,仿佛肯多看一眼,都是天大的恩赐。
大金牙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眼神里己经有了一丝不耐烦。他本来就是想赶紧把这堆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哪儿有功夫听张文在这儿给他上古玩鉴定课。
张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决定他今天的成败,甚至是他未来的生死。
他装作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叹了口气,指着那一整包的东西,说道:“得,金爷,看在我跟您这交情上,也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您这堆玩意儿,我就吃点亏,帮您处理了。”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其随意,仿佛是临时起意的语气,伸出手指,朝着包袱角落里那枚青令蛇鳞,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不过咱可得说好了,”他眼皮耷拉着,像是没睡醒,“我呢,就当是花钱买您这几块破瓷片,回去粘起来当个摆设了。至于您这块烂铜,锈得跟个铁疙瘩似的,看着还挺沉,您得算个添头,白送给我。要不然,这买卖,咱可没法儿谈。”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里屋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文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看似随意地指着那枚蛇鳞,实际上,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后背的冷汗,己经把那件褂子给彻底打湿。
他在赌。赌大金牙这种人精,心思都在“整体利益”上,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赌对方只想赶紧把整包垃圾脱手,根本懒得为一块“破铜烂铁”跟他计较。
大金牙闻言,眯着他那双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张文一番。
他确实没把那块青铜片子当回事。在他看来,那就是块从哪个大件上掉下来的残片,连个完整的器型都没有,屁用不顶。
他琢磨的是,张文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平时看着跟个蔫茄子似的,今天竟然肯主动“吃亏”,把他这一整包垃圾都给收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这堆东西里头,还真藏着什么他自个儿没看出来的宝贝?
可他把这包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除了那几件还有点年份的小玩意儿,剩下的确实都是开门的垃圾。
他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张文八成是“病”得久了,脑子都开始不清楚了。
想到这儿,大金牙心里头乐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小子,倒是会算计。”大金牙故作肉疼地一拍大腿,“行吧行吧,谁让我是你叔辈儿呢。就当是照顾你生意了。这一包,你给个数,合适我就给你留下。”
张文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
“二百。”
“二百?!”大金牙的调门瞬间就高了八度,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文子,你这可是打发要饭的呢!我这里头,那几件东西,单拿出去,哪件不值个百八十的?”
“那就一百一件,您单卖。我只要这几块破瓷片,跟那块添头。”张文立刻改口,作势就要把其他东西给扒拉出去。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大金牙一看他这样,反倒急了。他最烦的就是麻烦。他要是肯一件件卖,还用得着来找张文?
“得得得,算我怕了你了!”他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五百!一分不能少!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可就拎走了!”
“三百。金爷,我这小店,一天都开不了张,就这点流动资金了,全给您了。”张文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把价钱又往上抬了一点。
大-金牙看着他那副“诚恳”的样子,心里盘算了一下,三百块钱处理掉一堆垃圾,也算不亏。他当即一拍桌子:
“行!三百就三百!钱货两清!”
张文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从柜台的抽屉里,点出三百块钱,塞到了大金牙手里。
大金牙把钱往兜里一揣,站起身,摇着他那把象牙扇,心满意足地走了。临出门,还回头“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句:“文子啊,有病,得治。别老琢磨着捡漏,容易伤身。”
张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金爷关心,您慢走。”
首到大金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那串铜铃铛也停止了晃动,张文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将那个蓝布包袱死死地抱在了怀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进里屋,反锁上了房门。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摊开手掌,那只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他成功了。
他用三百块钱,和一场堪称完美的表演,从大金牙那只老狐狸手里,骗到了这件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绝世凶宝。
张文大口地喘着气,缓缓地将手伸进包袱,最终,触碰到了那片冰冷、坚硬,仿佛承载着万古秘辛的……
青铜蛇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