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梦焚城
陈玄是被焦糊味呛醒的。
迷迷糊糊间,后颈的汗湿把枕头浸得发凉,鼻尖却萦绕着一股陌生的灼热气息,像烧红的铁烙进棉絮里,带着灰烬的苦。
那味道刺得他喉头发紧,仿佛整个肺叶都被火舌舔舐过。
他想抬手揉眼睛,腕骨却突然被什么烫了一下——是枕头下压着的玄戒,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烫得他一个激灵,彻底从混沌里挣了出来。
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仿佛电流沿着神经窜入脑海,让他猛然清醒。
然后他看见了火。
不是网吧台灯的暖黄,是铺天盖地的红。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和砖石爆裂的脆响,火焰在青砖街道上肆意蔓延,将夜色撕成碎片。
朱漆门匾“玄都”二字被烧得卷曲泛黑,穿玄色甲胄的士兵倒在血泊里,染血的长戈断成两截,断裂处还冒着热气。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温热的胸膛上,有粗粝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男人的声音带着血沫:“阿玄,闭眼。”
可他偏要睁。
透过指缝,他看见穿素裙的女子抱着襁褓往前跑,后背插着三支羽箭,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砸出血花。
她的头发散了,发间的青玉簪子坠着血丝,在火光中泛着幽蓝的光,却还在喊:“阿昭!带着阿玄先走!”
“九娘!”抱他的男人嘶吼着,转身往反方向狂奔。
陈玄被颠得撞在男人肩头,听见铠甲摩擦的声响,还有箭簇破空的咻咻声。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溅在他脸上,咸腥的,是男人脖颈处的血——那里插着半支箭,箭头还在往外冒血泡。
“爹?”他无意识地喊,声音却奶声奶气,像三西岁的孩童。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低头时血珠滴在他额头上:“阿玄乖,爹带你找娘。”可话音未落,前方突然炸开轰鸣,整面城墙轰然倒塌,碎石像暴雨般砸下来。
男人护着他滚进巷子里,后背撞在青瓦堆上,闷哼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陈玄终于看清男人的脸——剑眉,薄唇,左眼尾有颗红痣,和他镜子里的自己有七分像。
男人扯下腰间的玄玉吊坠塞进他手里,玉坠还带着体温:“攥紧了,别丢。”
“阿昭!”
穿素裙的女子从火里冲过来,发间的青玉簪子己经断了,半边脸都是血。
她扑到男人身边,把襁褓里的婴儿塞进陈玄怀里:“阿玄,这是你妹妹,你要...要带她——”
“九黎裂隙要开了!”远处传来炸雷般的喊,女子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半空中裂开的黑缝,像巨兽的嘴。
她突然把陈玄手里的玄玉抢过去,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符,血珠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想哭。
“昭郎,抱好阿玄。”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我去封裂隙,你带孩子们走。”
“九娘!”男人扑过去抓她的手腕,却只扯下一片染血的裙角。
女子转身冲进黑缝里,玄玉吊坠在她掌心发出刺目的光,照得裂隙边缘的黑气滋滋作响。
陈玄被男人抱着往后退,退到巷口时,他看见裂隙突然闭合,女子的身影被夹在中间,最后一声“阿玄”混着碎裂声,像一片被揉皱的纸。
“娘——”他挣扎着要扑过去,男人却死死箍住他的腰,转身往更深处的巷子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钻进一辆蒙着油布的货车,车厢里堆着发霉的麦草。
男人把他和妹妹塞进草堆最里面,用破毯子盖住:“阿玄,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声。”
“爹不走吗?”他攥着男人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布纹里。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指腹上全是血:“爹去引开他们。记住,你是玄脉最后的希望——”
“轰!”
货车门被重重关上,陈玄的哭喊声被闷在车厢里。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越来越快,他透过油布缝隙往外看,看见男人站在火光里,玄色铠甲被烧得发红,身后跟着数十个举着火把的人。
为首的那个,眉心有团暗红的印记,像团凝固的血。
“阿玄!”男人突然回头,笑容比火光还亮,“等你长大,来玄渊找爹——”
“砰!”
油布被风掀开一角,陈玄猛地呛了口冷风,从梦里栽了出来。
他撑着床头坐起,冷汗把背心的T恤黏在背上,手心里还攥着什么——是块玄玉吊坠,此刻正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颤。
“叮——”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像清泉撞在石头上:“【血脉共鸣】检测到强烈情感波动,激活隐藏能力【旧梦回溯】,可窥探先祖记忆片段。当前进度:1/10。”
陈玄喘着粗气,把吊坠按在胸口。
玉坠贴着皮肤,热度透过布料渗进心脏,那里像被人攥了把,疼得他眼眶发酸。
他低头看向床脚,昨夜换下的牛仔裤还堆在地上,裤袋里的青铜令牌闪着幽光——原来李婆婆说的“护族大阵”“完整法诀”,早就在他血脉里刻着。
窗外的血月不知何时落了,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割出一道白。
陈玄摸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到第三口时,喉咙里突然泛起铁锈味——是梦里沾到的血,还留在记忆里。
“醒了?”
老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沙哑。
陈玄抬头,看见他端着碗站在门口,白瓷碗里飘着油花,葱花被烫得蜷成小团。
老张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睫毛在晨光里投下阴影,像只受伤的鹰:“喝口热汤,胃里暖了,梦就散了。”
陈玄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护着他跑的男人——他的掌心是不是也这样暖?
“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
老张在床沿坐下,手无意识地着碗沿:“玄卫的血誓,能连到血脉记忆。你昨晚翻来覆去喊‘爹’‘娘’,我就知道,旧梦醒了。”他的喉结动了动,“你父亲是玄卫统领陈昭,母亲是九黎圣女的贴身近侍苏九娘。当年九黎遭袭,不是因为护族大阵不够强,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圣女手里的‘法则核心’,能补全洪荒纪残缺的天道。”
“所以他们就烧了玄都?”陈玄的指节捏得发白,汤碗里的波纹晃得他眼晕,“所以我娘...她封裂隙的时候,那些人就站在外面看?”
老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盲眼里的血纹又浮了出来:“当年动手的,是一群疯了的修士。他们自称‘狩道者’,专猎取法则碎片。为首的那个,有个代号——‘影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我当年是玄卫副统领,亲眼看见陈统领为了引开他们,独自冲进敌阵...他最后喊的是你的名字。”
陈玄的碗“当啷”掉在地上,热汤溅在脚背上,他却半点没觉出疼。
他望着墙上斑驳的水渍,那形状像极了梦里的裂隙,耳边嗡嗡响着“影帝”两个字。
这是他二十三年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不是模糊的“叛徒”,是具体的、有名字的“影帝”。
“我要找到他。”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要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老张松开手,摸出块破布擦他脚背上的汤渍:“玄渊里有玄卫的密档,陈统领当年留下的线索都在那。等你到了玄都旧址,我带你去。”他抬头时,盲眼里的血纹淡了些,“九娘的玉坠,是开启密档的钥匙。”
陈玄低头看向掌心的玉坠,阳光透过玉面,在他手背上投下淡青色的光。
那光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梦里母亲转身时的侧影。
他突然想起系统提示的“旧梦回溯”,喉头动了动:“我...能再看看他们吗?”
午后的风带着煤渣味。
陈玄爬上网吧顶楼,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风掀起他的衣角。
他靠在水泥栏杆上,闭眼深呼吸——按照系统提示,集中精神想“母亲”。
黑暗里突然泛起光。
是间暖阁,红烛在案几上烧着,穿素裙的女子正低头绣襁褓,青玉簪子在发间闪着光。
“阿玄,过来。”她抬头笑,眼角的泪痣跟着颤,“试试娘新做的小鞋子。”
陈玄想伸手碰她的脸,指尖却穿过了光影。
女子的身影开始模糊,他听见自己的童音从远处传来:“娘,这双鞋子好小。”
“等你长大就合脚了。”女子把鞋子塞进他手里,“记住,不管走到哪,都要带着这双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孩子,去寻找属于你的答案吧。”
陈玄猛地睁眼,眼眶热得发烫。
顶楼的风灌进领口,他摸了摸脸,掌心全是湿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根针突然扎进耳膜。
他低头看向楼下,看见两辆警车停在网吧门口,蓝白灯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陈老板!”楼下传来老张的喊,带着点发紧的颤,“王警官说要调监控,说赵铁柱...失踪了。”
陈玄握紧手心里的玉坠,血瞳在眼底微微一闪。
他望着楼下晃动的警服,突然想起昨夜码头阴影里的黑影——那些人,终于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