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福超市后巷,柴油的恶臭与厚重积雪的冷冽气息混杂在一起。
一辆半旧不新的大东风卡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正缓缓倒车。
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邃而污浊的辙痕。
王根生站在卡车旁,只剩一只的左手揣在兜里,右边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无力地摆动。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死盯着卡车车厢里那个巨大的,覆盖着油污的钢铁怪物。
几个工友合力拉开栏板,用粗大的撬棍和滚木,费力地将那台庞然大物从车上一点点挪下来。
咚!
液压机沉重地落在雪地上,激起一片混合着黑油的雪沫。
那是一台西柱液压机,通体是陈旧的工业绿,斑驳的漆皮下透出钢铁的本色,散发着一股子机油与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一个叫阿二的瘦高个男人从驾驶室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王根生身边。
“阿二。”
王根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确定这台液压机能好使啊。”
阿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他拍了拍那粗壮的油缸,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没问题,根生哥,厂子里全新的,生产完都没发货过。”
“这液压机西柱三千吨。”
“启东牌的油泵,环球的电机,都是硬通货。”
“等那愣子丧尸再过来。”
“保证……”
王根生呸了一口,吐了一浓痰。
那条被硬生生扯断的胳膊,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力。”
被点到名的李力一个激灵,连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走到王根生面前。
“根生。”
“你上次跟俺说,能把大象都放倒。”
“叫什么强效阿片类麻醉剂?”
李力瞥了他一眼,嘴巴一撇,像是听到了什么外行话。
“根生,这你就不知道了。那玩意儿,学名叫‘埃托啡’。”
“知道这是干嘛的吗?这是给大型野生动物做手术用的。就那么一小管,打进去,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成年的棕熊,三秒之内,也得给我乖乖躺下。”
“那陆博杰再厉害,他还是个肉体凡胎吧?他总得呼吸,总得有血液循环吧?”
“只要这药能进去,我保证他睡得比死猪还沉。”
王根生听完,脸上那股子因为断臂而带来的阴郁,被一种扭曲笑容取代。
“好好好。”
“埃托啡是吧?好东西。”
他那只仅存的左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行。”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帮工友,扫过那台冰冷的液压机,最后落在了那条空荡荡的,通往街口的大路上。
“到时候,老子拿这麻醉枪,从上边把他放倒。”
他抬起那条空荡荡的袖管,指向了不远处一栋足有十几层高的,废弃写字楼。
“你们,把那栋楼里的人都清了。”
“俺要站在上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
“等我打中了,你们就冲出去,把他给老子拖过来。”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台覆盖着油污的,巨大的西柱液压机上。
“拖到这玩意儿下面。”
“碾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所有听到的人,都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老子不管他是什么东西。”王根生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疯狂。“是活的,就得喘气。喘气,就能把药吸进去。”
“只要他倒下,哪怕只倒下五秒钟,都够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台液压机,而是迈开步子,朝着那栋写字楼走去。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干活!”
“是!”
剩下的七八个工人,齐声怒吼,跟在了王根生身后。
这栋写字楼早就被废弃了,玻璃幕墙碎了大半,寒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鬼叫。
大厅里一片狼藉,倾倒的办公桌椅,散落一地的文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都给老子仔细点,一层一层往上搜。”王根生下令。
“不管碰上的是活人还是死人,碍事的,都给老子弄干净。”
工人们立刻散开,三五成群,握着手里的甩棍和撬棍,开始逐层清剿。
很快,楼上传来了零星的打斗声,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王根生没有上去。
他只是站在大厅中央,看着自己的那条断臂。
耻辱像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陆博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想起了吴哥当时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王根生,给吴哥丢脸了。
这口气,不出,他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根生哥。”
一个工人从楼上跑了下来,身上溅了几点暗红色的血迹。
“上面都清干净了,有几个不长眼的幸存者,想跟我们动手,都解决了。”
“挺办事。”
王根生点了点头,迈步走向楼梯。
十几层楼,他一口气爬了上去,连粗气都没喘。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那条空荡荡的袖管猎猎作响。
从这里往下看,整个万家福超市门口的交易点,都尽收眼底。
那个用石块和木板搭起来的交易台,那个写着“闹事者死”的牌子,还有那些在寒风中排队换取食物的幸存者。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是吴哥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
绝不能让任何人,就这么轻易地践踏。
“根生哥,东西拿来了。”
李力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跟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改装过的,带着简易瞄准镜的麻醉枪,旁边还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支装满了淡黄色液体的金属注射针。
“这枪,我改过,用的高压气瓶,五十米内,能打穿三合板,射程有限一百二十米,够了。”
李力献宝似的介绍着。“这针我也加了配重,保证飞得稳。”
王根生没说话,只是伸出左手,拿起了那支沉甸甸的麻醉枪。
他试着用一只手举起来。
很重。
枪身不受控制地晃动着,根本无法瞄准。
他妈的。
王根生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走到天台边缘,将枪身架在水泥护栏上,用左肩死死抵住枪托,左手控制着扳机。
这个姿势很别扭,很费力。
但他还是稳住了。
他通过瞄准镜,看向了下方的街道。
镜中的世界,被放大,变得清晰。
他看到阿二正带着几个工人,围着那台液压机忙活。
一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被拖了出来,发出突突的声响。
紧接着,那台绿色的钢铁巨兽,在通电后,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阿二按下了开关。
那块厚重的,足以压扁一辆汽车的钢板,缓缓地,无声地,向下压去。
咚!
钢板与底座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天台,似乎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王根生咧开嘴,笑惨了。
试着开了一发,准度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