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沈青丝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抛向半空,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看见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模糊成一道道绚烂而致命的光带。紧接着,是天旋地转的撞击,骨骼碎裂的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副躯壳里彻底碾碎。
冰冷的玻璃碎片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夹杂着温热的粘稠液体,劈头盖脸地砸下。视线被鲜血染红,渐渐模糊。
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她的脑海中定格的,是两张她曾无比熟悉与信任的脸。
男友陈枫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虚伪的关切与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狰狞。而在他身后,她最好的闺蜜李悦,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翻涌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与病态的快意。
几天前,他们的话语还言犹在耳。
“青丝,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但你别多想,小悦怎么可能和那种残忍的谋杀案有关?”陈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一如既往地体贴。
“是啊青丝,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怎么能怀疑我……”李悦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多么虚伪的辩解,多么拙劣的演技。
她只是一个法医,一个习惯了与冰冷的尸体为伴,在沉默的组织与器官上寻找真相的人。当她在解剖台上,从那具被肢解的男尸指甲缝里,提取出微量皮屑组织,并从死者外套口袋的夹层里,发现那枚全球限量、属于李悦的独一无二的铂金袖扣时,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揭开了一桩扑朔迷离的谋杀案。
她甚至还愚蠢地将这个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了陈枫,希望他能帮忙劝说李悦去自首。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条线索的尽头,不是正义的伸张,而是她自己的葬身之地。
原来,在解剖台前加班猝死,并不是法医唯一的归宿。被最爱的人与最信任的朋友联手谋杀,才是。
真可笑。
痛,深入骨髓的痛楚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被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冬水里,阴冷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霉味,还有腐烂木头特有的朽气。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没有预想中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更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到几乎触手可及的木梁,上面布满了大片大片黑绿色的霉斑,像是一块块丑陋的皮肤病。身下是硬邦邦、硌得人生疼的木板床,身上盖着一床又湿又沉的粗布被子,散发着经年不散的酸腐味。
雨声还在,却不再是现代都市里敲打车窗玻璃的密集脆响,而是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落在屋瓦上,带着一种空旷而悠长的回音,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
“死丫头!日上三竿了还睡!府尹大人都等得冒火了!”
一个粗暴的男声在耳边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紧接着,肩膀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力道之大,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差点从床边栽下去。
沈青丝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浑身上下的酸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紧牙关,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抬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皂色的古代差役服饰,腰间挎着一把朴刀。他满脸横肉,神情极不耐烦,一双三角眼里射出的,是那种毫不掩饰的、根深蒂固的鄙夷与嫌恶。
“快给老子起来!礼部侍郎大人府上出了天大的事,就等你这个晦气的仵作了!”
仵作?
沈青丝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无数不属于她的、破碎而杂乱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这是一个她闻所未闻的王朝,名为大靖。国都,上都。
而她,也叫沈青尸,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她是顺天府衙门里唯一的女仵作,身份卑微,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人人避之不及。原主是个孤女,几天前在检验一具河中浮尸时失足落水,回来后便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就在这个阴冷的雨夜里,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所以……她穿越了?从一个受人尊敬的首席女法医,变成了一个任人打骂的古代女仵作?
这现实太过荒诞,让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名叫王二的差役显然没有给她思考人生的时间,见她还在发愣,更是火冒三丈,抓起旁边凳子上一套又旧又潮的麻布衣服,劈头盖脸地扔在她身上。
“还磨蹭什么!想尝尝衙门的板子是什么滋味吗?告诉你,今天这案子要是办砸了,赵大人扒了你的皮!”
沈青丝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让她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在目前这种敌我不明、生死未卜的处境下,任何反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她忍着身体针扎般的疼痛和阵阵眩晕,沉默而迅速地换上那套衣服。粗糙的麻布料子带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王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拖拽着将她推出了那间破败的小屋。
门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浓重水汽与烟火尘埃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都的夜,或者说,是即将破晓的黎明,被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雾气里。这雾浓得化不开,分不清是雨是雾,又或是别的什么。它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网,将整座城市都困在其中。
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在远处巡逻队灯笼的昏黄光晕下,反射着幽幽的、水银般的光泽,像一条通往幽冥的冰冷河流。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偶尔有几个行人缩着脖子,提着灯笼匆匆跑过,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与惶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息,仿佛这无所不在的雾气,不仅笼罩着这座庞大的城市,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王二一路骂骂咧咧,推搡着沈青丝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前。
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楣上方的黑底金字牌匾上,龙飞凤凤舞地写着“林府”二字。门口挂着的两个巨大的白灯笼,在浓雾中无力地摇曳着,散发出惨白而散乱的光晕。
府邸门口早己被围得水泄不通。数十名官差手持水火棍,排成一道人墙,将那些伸长了脖子、试图探头探脑的百姓死死拦在外面。尽管如此,压抑不住的议论声,还是顺着湿冷的风,清晰地飘进了沈青丝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是鬼杀人啊……礼部侍郎林大人,就这么首挺挺地死在自己书房里了!”一个卖货郎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满是兴奋。
“可不是嘛!我表哥的邻居就在府里当差,说那书房的门窗都从里面锁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要不是厉鬼索命,还能是什么?”
“造孽哦……前阵子城西张屠户一家也是这么没的,如今又轮到朝廷大员了。我看啊,这上都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充满了对鬼神的敬畏和对未知的恐惧。沈青丝心头一凛,鬼杀人?密室?这些关键词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怕是一桩极其棘手的案子。
王二粗鲁地拨开人群,对着守门的官差亮了一下腰牌,呵斥道:“让开让开!府尹大人要的仵作到了!”
守门官差一看到沈青丝,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既有嫌弃,又有一丝同情。他们沉默地让开一条通路,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王二领着她,快步穿过戒备森严的前院。庭院里的假山、花木都被笼罩在雾中,影影绰绰,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最终,他们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独立院落。
院子里己经站满了人,个个神情凝重,噤若寒蝉。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得见雨水滴落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为首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微胖官员,身着一身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他正背着手,焦躁不安地在廊下来回踱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此人正是顺天府府尹,赵怀安。
他一见到形容狼狈的沈青丝,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死结,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嫌恶和无奈:“怎么才来!磨磨蹭蹭的,全衙门就等你一个吗?快!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官威,让周围的差役们都把头垂得更低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刚毅,棱角分明,一身捕头劲装,腰间的佩刀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森森寒光。他叫张劲,顺天府的总捕头,以武艺高强、办案铁面无私著称。
张劲看到沈青丝,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轻蔑。在他看来,验尸这种污秽之事,本就不该由女人来做。他侧过身,让开通往书房的门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生硬而冰冷:“进去吧。”
那是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歧视,不仅仅是对于“仵作”这个行当,更是对于一个女人的歧视。
沈青丝没有理会他刀子般的目光,也没有在意赵怀安的催促。她只是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身体的不适、以及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全部压在了心底。然后,她迈开了脚步,踏入了那间被所有人称为“禁地”的书房。
在她踏入房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高级龙涎香、松烟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味的奇特气味,瞬间包裹了她。
这气味让她精神一振,现代法医的职业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压过了初来乍到的所有慌乱与不安。
书房内陈设极其雅致,西壁是顶到天花板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卷轴与典籍,显示出主人博览群书的身份。一张宽大的紫檀雕花大书案摆在正中,文房西宝一应俱全,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而在那张大书案之后,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人。
那应该便是当朝的礼部侍郎,林渊。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二品官服,头戴官帽,一丝不苟。他就那么端坐在椅子上,头颅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到了极限,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景象。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深海的海水浸泡过一般。嘴唇不自然地张开着,一缕白色的、细腻的泡沫凝固在嘴角,与青紫的面容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那神情,像是瞬间被定格的、极致的惊骇。
整个书房窗明几净,整整齐齐,地面上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搏斗或挣扎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