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地铁隧道深处，空气沉甸甸的，饱含着水汽、霉烂和无数拥挤躯体散发出的浓浊气味。幽暗是这里的主宰，仅有的光线来自歪斜悬挂的应急灯，惨淡的黄绿色光晕在湿漉漉的拱壁上晕染开来，勉强勾勒出前方攒动的人影轮廓。脚下坑洼不平，冰冷的水洼深藏阴影，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陆离走在前面，高大身形谨慎地分开前方流动的人潮，像一艘沉默的破冰船；苏晚紧跟其后，纤细身影几乎融进他身后的阴影里，唯有那双在昏暗中格外幽深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两旁简陋的窝棚与神情晦暗的交易者。这里就是“鼹鼠巢穴”，城市血管深处最肮脏的淤血。
一个身影突然横插过来，堵在狭窄通道中央。那人肌肉虬结，满脸横肉，脖颈处纹着一只狰狞的蝎子，眼神混浊而凶狠，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喂！生面孔？哪条道上的？规矩懂不懂？”
陆离脚步微顿，右手悄然滑向腰间暗藏的短刀柄部，指节绷紧。他喉结滚动，正要开口周旋，身后的苏晚却轻轻一步踏前，越过了他半个肩膀。
“我们只是问个路。”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飘忽，却奇异地穿透了隧道里嗡嗡的嘈杂。
喽啰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涎着脸凑近苏晚：“问路？行啊，小美人儿，陪哥哥我……”
话音戛然而止。
苏晚的眼神骤然一凝，不再是幽深，而是骤然凝聚成两点冰冷的寒星。她藏在袖中的右手食指，几乎看不见地微微一弹。一缕细微到极致的黑气，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那黑气中，几点微弱的赤金色火星倏然一闪，如同濒死恒星最后的光华，快得令人无法捕捉。黑气精准无比地没入喽啰粗壮的后颈，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喽啰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粉碎。他高大的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那双凶狠混浊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茫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劣质木偶。他机械地侧过身，让开通道，嘴唇僵硬地开合，发出平板无波的、梦呓般的声音：“…城北…老工业区…‘铁锈’地下仓库…有…你们要的…东西…”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苏晚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分，仿佛瞬间被抽离了少许生气。她迅速收回手，指尖那缕未散尽的稀薄黑气里，最后几点赤金火星不甘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留下一种烧灼后的微弱焦糊感。
陆离瞳孔微缩，强行按下心头的凛然，一把拉住苏晚冰凉的手腕，低喝：“走！”两人迅速穿过喽啰让出的空隙，挤入更深处混乱的人流。
情报价值有限，但这“铁锈”仓库的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坐标，刻在了陆离脑中。他们按照原路疾行返回，再次经过刚才被控制住的喽啰站立的位置。
那人依旧僵立在原地，姿势和刚才让路时一模一样，如同一具被遗忘的劣质雕塑。只是此刻，他脸上那空洞的茫然，己然彻底滑向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呆滞。口水失去控制，沿着他微张的嘴角不断淌下，在肮脏的工装前襟浸染开一小片深色污渍。他的眼神首勾勾地“望”着前方扭曲的管道，里面空无一物，连恐惧或者痛苦都己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死寂，仿佛大脑里最核心的某些东西被永久性地、粗暴地剜去了。
陆离的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爬升。
“他…”陆离的声音干涩，目光死死锁在那具“空壳”上，“…没恢复？”
苏晚的视线只是在那喽啰身上一扫而过，短暂得如同拂过一粒尘埃。她的侧脸在幽绿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金属质感的漠然：“恶魄本就会吞噬灵魂。加上赤金…效率更高了而己。”那语气里潜藏的一丝冷酷，仿佛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某种更深处力量溢出的余烬。
陆离心头剧震，还未来得及消化她话语里渗出的寒意，眼角余光却在无意间掠过情报站深处一个光线最为昏暗的角落。那里堆满了生锈的废弃管道和破败的板条箱，几乎无人涉足。就在一面布满霉斑和污垢的拱壁上，几道潦草的涂鸦在应急灯闪烁的光晕下若隐若现。
其中一团线条，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被胡乱喷涂的简化图案，扭曲而怪诞，像是几根断裂的骨刺强行拼凑在一起，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几何符号。陆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强烈熟悉感与尖锐恐惧的冲击席卷而来——这符号的轮廓，与他记忆碎片深处那个反复闪现、如同梦魇烙印般的扭曲之物，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它如此模糊，又如此刺眼地钉在黑暗里。
“……走！”陆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角落，也不再看身边苍白却透着异样平静的少女，只是用力拽紧她的手腕，步伐更快地逆着浑浊的人流，向隧道入口的光亮处挤去。城北老工业区，“铁锈”地下仓库——这名字如同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之上。而身后那片幽暗深处，涂鸦的线条和喽啰空洞流涎的嘴脸，如同两幅鬼魅的剪影，无声地烙印在潮湿的空气中，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