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对着段维新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安静地跪坐在藤田刚身侧,不再言语,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影子。
段维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将杯中残余的清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再次冲刷着他的感官,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己投向了三天后那场决定了他和苏州命运的鸿门宴。
酒宴结束,藤田让沈翊送段维新回酒店。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夜街道。
“沈先生似乎不是上海人?”段维新打破沉默。
“不是。”沈翊回答清晰,“我是苏州人。”
段维新脚步微顿。
“哦?同乡。”
“算是吧。”沈翊不愿多谈。
段维新虽未追问,但心中生疑,一个苏州人,为何会在上海为日本人做事?
送到酒店门外,沈翊停步。
“段少帅,请留步。三天后,我来接您去虹口。”
“有劳。”段维新点头,转身欲上楼。
“段少帅。”沈翊忽唤。
段维新回头,沈翊立于路灯阴影,半脸隐在暗中。
“虹口区路复杂,商业协会一带,巷子多,岔路也多。不熟悉者,易迷路。”
段维维心中一凛。
沈翊话中深意,并非提醒,更似警告。
暗示虹口区龙潭虎穴,进去未必出得来?
抑或他己经看穿什么?
“多谢沈先生提醒。”段维新面不改色,“我方向感一向很好,不会迷路。”
沈翊未再言语,只是深深看他一眼,目光复杂难明,转身融入夜色。
三日后,虹口区,日本商业协会总部。
这栋西式建筑壁垒森严,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
这里是日本在上海经济侵略的大本营,更是特高课编织阴谋的巢穴。
顶楼的会客室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将松本龙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他年过五十,身材矮小,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戒指。
他不像个特务头子,倒更像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段少帅,久仰大名。”松本龙一客套地开口。
段维新将一份用油纸包好的图纸放在光滑的红木桌上,推了过去。
“松本会长,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苏州城防图,以及军火路线。我画了整整两天两夜。”
藤田刚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与另一名参谋凑在一起低声研究起来。
段维新坐在沙发上,看似放松地靠着,实则全身的肌肉都处在紧绷状态。
他能感觉到松本龙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首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片刻后,藤田刚在松本耳边低语了几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很好。”松本龙一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段少帅果然是爽快人。为了庆祝我们的合作,从今天起,这栋公寓的顶层,就归段少帅居住了。您在上海的一切开销,都由我们商业协会承担。”
“那就多谢会长了。”段维新站起身,脸上挂着一丝得志的狂傲,“不过,我这个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怕是会给贵会添不少麻烦。”
“哈哈哈,段少帅说笑了。”松本龙一大笑起来,“钱,我们有的是。只要能和段少帅这样的人才交朋友,花再多钱也值得。”
交易看似顺利完成。段维新搬进了协会为他准备的豪华公寓,正式开始了自己“堕落”的表演。
他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困兽,将压抑的愤懑和失意,尽数发泄在声色犬马之中。
他成了上海滩最有名的豪客,在各大赌场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包下最豪华的戏园子,只为听一个歌女唱一首他家乡的小调;他甚至因为争风吃醋,在百乐门门口跟另一个军阀的儿子大打出手,闹得人尽皆知。
“段家二少帅与兄长反目,被赶出苏州,如今在上海醉生梦死”,这条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上海滩。
日本人对他的监视,也从一开始的无孔不入,渐渐变得松懈下来。
一个沉溺于酒色的废物,对他们而言,己经失去了威胁,只剩下了利用价值。
然而,段维新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
这天晚上,他刚从酒会回来,一身酒气地倒在沙发上,公寓的门就被敲响了。
藤田刚带着一个穿着华丽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身段妖娆,眉眼间风情万种,正是上海滩当红的交际花——刘香兰。
人人都知道,她是日本人捧起来的红人,其实她是特高课安插在名流圈里的眼线。
“段少帅,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藤田刚笑着说,“我特意让香兰小姐来陪您解解闷。”
段维新抬起醉眼朦胧的眸子,瞥了刘香兰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
“藤田先生有心了,我段维新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不知道这位香兰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
刘香兰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花枝乱颤,迈着莲步走到段维新身边,柔若无骨地坐了下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瞬间将他包围。
“段少帅想知道,香兰自然会让您知道。”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手指己经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段维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在腰间重重掐了几把。
藤田刚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刘香兰的身体瞬间绷紧,刚才的妩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她受过专业的训练,懂得如何在一场情事中,套取男人最重要的秘密。
段维新自然也清楚。他看似粗暴地撕扯开女人的旗袍,手却在怀中悄然摸索,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
这是之前明倾城给他的。
“这是我新调的‘扰神香’,不是香水,是药。”她当时红着脸,小声说,“你带在身上,万一有应酬又推脱不了,可以用上,别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
他当时只觉得又好笑又温暖,他段维新怎么会有推脱不了的时候,没想到如今正好可以用在这样肮脏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