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弥漫着参汤的苦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祥瑞”底蕴气息,窗外的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正趴在软榻上,后背的绷带刚换过,黑乎乎的“祥瑞奶茶膏”药贴边缘还冒着丝丝缕缕难以形容的白气(或许是药效挥发?)。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金銮殿上强撑的那会儿,多了几分病态的慵懒。橘猫蜷在他枕边,把自己团成一个暖烘烘的金球,呼噜声均匀。
女帝周念苒并未穿龙袍,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常服,青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角。她端坐在榻边锦墩上,手中拿着一卷奏折,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榻上那人。丹凤眼中惯常的冰霜消融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专注的审视,仿佛在研究一件精密而脆弱的仪器。
“张嘴。”她放下奏折,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白玉勺子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声音清冷依旧,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周正费力地侧过脸,桃花眼半睁半闭,左颊的酒窝因虚弱显得格外无辜:“陛下……臣这伤,喝口水都疼得抽抽,这苦药汤子下去,怕是首接要去见牛顿……呃,牛犊子了……” 他本想嘴硬,却被女帝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看得声音越来越小。
“要么喝药,”女帝将勺子稳稳递到他唇边,丹凤眼微眯,“要么朕让橘猫给你舔伤口,选。”
橘猫适时地抬起头,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正的后背,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在评估口感。
周正一个激灵,瞬间屈服:“喝!臣喝!”他认命地张开嘴,任由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五官瞬间皱成一团,艰难地咽下去后,长长地嘶了口气,“陛下……这比太后的‘祥瑞’还上头……”
女帝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绷紧,继续舀起第二勺:“太医说了,你内腑震荡,寒气侵体,又失血过多,这药是驱寒固本的。忍着。”
一碗药就在这“威逼利诱”(橘猫舔背警告)下艰难喂完。周正被苦得龇牙咧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女帝放下药碗,拿起一方干净的素帕,极其自然地、却又带着点生疏的僵硬,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两人俱是一顿。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橘猫均匀的呼噜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总管福安小心翼翼的通禀:“陛下,定国公府长史周安,在宫门外跪求觐见,说是……代定国公呈献请罪折子,并……献上国公府珍藏秘药,为王爷疗伤。”
暖阁内那点微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女帝收回手,丹凤眼中温情褪去,冰霜重新凝结。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清冷与疏离:“让他去偏殿候着。” 她看了一眼榻上闭目皱眉、显然被药苦得不轻的周正,又补了一句,“药……继续温着。”
周正睁开眼,看着女帝离去的玄色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定国公这老狐狸,兵权被夺,闭门思过,竟还不死心?献药?黄鼠狼给鸡拜年!
偏殿内,檀香袅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定国公府长史周安,一个面容精干、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惶恐的中年男子,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他双手高举过头,托着一个紫檀木镶金的锦盒,盒盖敞开,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如羊脂、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玉瓶。
“陛下圣鉴!”周安声音带着哭腔,“国公爷……国公爷自知罪孽深重,日夜难安!听闻王爷为救驾身负重伤,国公爷痛彻心扉!此乃府中秘藏百年的‘九转雪莲玉髓膏’,采昆仑绝巅万年雪莲精华,辅以北海玉髓,于极寒冰窖中炼制九九八十一年方成!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神效!国公爷命小人星夜兼程送来,恳请陛下赐予王爷疗伤!国公爷言,此乃他……他最后一点赎罪之心了!” 他言辞恳切,涕泪横流,将一个忠心老臣悔恨交加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女帝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玉瓶。丹凤眼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玉瓶,看清里面究竟是灵丹妙药,还是穿肠毒物。定国公这招以退为进,看似卑微献药,实则是在试探,更是想用这“救命之恩”在朝堂上博取最后一点同情分,为日后复起埋下伏笔!其心可诛!
“定国公……有心了。”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福安,收下。”
“谢陛下隆恩!”周安如蒙大赦,连连叩头。
福安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
就在福安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瓶的刹那——
“喵嗷——!!!”
一声凄厉的猫叫如同闪电划破偏殿的寂静!一道金色的身影快如鬼魅般从门外窜入!正是橘猫!它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此刻全身金毛炸起,绿眼睛死死盯着福安手中那莹白的玉瓶,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和极度厌恶的低吼!它甚至弓起背,做出扑击的姿态,仿佛那玉瓶是世间最污秽之物!
福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玉瓶摔了!
周安更是面无人色!
女帝瞳孔骤然收缩!
橘猫的异常反应,瞬间点燃了女帝心中所有的警惕!这猫通灵!它对危险和邪祟的感知远超常人!它如此反应,这药……
“且慢!”女帝冷喝一声。
福安的手僵在半空。
橘猫见玉瓶未被拿走,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警惕地盯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它踱步到女帝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角,又对着那玉瓶方向“喵”了一声,仿佛在说:信我,那玩意儿有问题!
女帝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向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周安:“这药……当真只是‘九转雪莲玉髓膏’?”
“千……千真万确!陛下明鉴啊!”周安声音都变了调,额头冷汗涔涔。
“是吗?”女帝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福安,取银针来!再……把太后前日赐给朕的‘祥瑞清心露’也拿来!”(太后新研制的奶茶饮品,据说能解百毒?)
很快,银针和一小杯黑乎乎、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祥瑞清心露”被端了上来。
女帝示意福安将银针探入玉瓶之中。
银针抽出,针尖光洁如初,并未变黑。
周安松了口气。
女帝眼中寒光更甚。无色无味的毒?她拿起那杯“祥瑞清心露”,命令道:“倒一点进去。”
福安依言,小心地将一滴粘稠的黑色液体滴入莹白的玉髓膏中。
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那滴“祥瑞清心露”落入玉膏的瞬间,原本莹白温润的膏体,竟然如同被投入墨汁般,瞬间泛起诡异的墨绿色!膏体表面更是冒出细密的气泡,散发出一股极其刺鼻、混合了腐烂甜香和硫磺味的诡异气息!
“啊!”福安惊叫一声,手一松,玉瓶眼看就要掉落!
女帝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她看着瓶中瞬间变得如同毒沼般的膏体,丹凤眼中爆发出焚天怒火!
“好!好一个‘九转雪莲玉髓膏’!好一个定国公!”女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彻骨的杀意,“竟敢以‘冰魄腐心散’冒充灵药,谋害亲王!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冰魄腐心散?!”周安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一股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不……不关小人的事啊!是国公爷!都是国公爷逼我的!他说……他说只要王爷用了这药,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寒毒侵心,生不如死……他就能……”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彻底崩溃。
“拿下!打入诏狱!严加审讯!”女帝厉声下令,如同惊雷炸响!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将的周安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偏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那瓶冒着诡异气泡的毒膏,和女帝剧烈起伏的胸膛。她看着手中的毒瓶,再想到暖阁里那个毫无防备、差点用了此药的周正,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随即化为滔天的怒火!
定国公!这是自寻死路!
橘猫走到那毒膏旁,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地面,对着女帝“喵”了一声,仿佛在邀功。
女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她蹲下身,摸了摸橘猫炸起的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感激:“好猫……你又救了他一次。”
她站起身,目光转向暖阁方向,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最后一丝对勋贵旧情的顾念,彻底化为冰冷的决绝。
当夜,定国公府。
昔日煊赫的府邸,此刻己被如狼似虎的禁军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门楣上黯淡的“敕造定国公府”牌匾,也照亮了府内一片兵荒马乱的惊恐景象。
正堂内,定国公周显一身素服,端坐在太师椅上,花白的头发散乱,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手中一杯早己冰凉的毒酒。府外禁军的呼喝、府内家眷的哭嚎,仿佛都离他远去。
“国公爷……降了吧……陛下或许……”老管家跪在一旁,老泪纵横。
“降?”定国公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惨笑,声音嘶哑破碎,“老夫侍奉三朝,为大周流血流汗!如今……竟被一个黄口小儿,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逼到如此地步!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他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液西溅!
“勾结波斯,暗设昆仑陷阱,构陷亲王,谋害皇嗣(指周正)……哪一条,都够诛我九族了……”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不甘,“周念苒……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妇人心!她以为这样就能把勋贵连根拔起?做梦!”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最后一丝怨毒的光芒:“告诉外面!老夫……宁死不降!周家的骨头,还没软到跪着求生!”他一把抓起那杯毒酒,仰头便要灌下!
就在此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府邸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剧烈的爆炸声!整个定国公府地动山摇!正堂的房梁簌簌落下灰尘!
“怎么回事?!”定国公手一抖,毒酒洒了大半!
“报——!”一个浑身是血、踉跄冲进来的私兵头目嘶声喊道,“国公爷!不好了!神机营……神机营的人从地道钻进来,炸了……炸了西跨院的兵器库和密档库!火……火太大了!挡不住了!”
“什么?!”定国公如遭雷击,瞬间面如死灰!兵器库!密档库!那是他经营数十年、最后用来翻盘和保命的底牌!竟然……竟然被周念苒和周正那个小崽子找到了?!他们怎么知道那条只有历代家主才知晓的密道?!
完了!全完了!
“周念苒!周正!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定国公发出绝望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凄厉咆哮!他猛地将剩下的毒酒狠狠灌入口中!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剧痛瞬间蔓延!他身体剧烈抽搐,手中的酒杯哐当落地,摔得粉碎。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府外禁军火把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不甘、怨毒,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身体缓缓歪倒,从太师椅上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代权臣,以最不体面的方式,在府邸的冲天火光与绝望的诅咒中,结束了他充满野心与罪孽的一生。
火光映红了半边金陵的夜空。女帝站在宫中最高的摘星楼顶,玄色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她俯瞰着定国公府方向冲天的烈焰,丹凤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与尘埃落定的漠然。
“传旨,”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传入身后影卫的耳中,“定国公周显,畏罪自尽,焚府灭迹。着有司查抄府邸,其罪昭彰,按律严办。其党羽……一个不留。”
“遵旨!”
影卫无声退下。女帝独立高楼,寒风拂过她的面颊。暖阁里那个重伤的身影,橘猫警惕的眼神,孝慈皇后担忧的目光……在她脑中一一闪过。朝堂的钉子终于拔除,但代价……她拢了拢衣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额头的滚烫。
定国公府的熊熊烈火,映亮了她的归途,也照亮了前方更为广阔的、充满未知的帝王之路。而那个总能把“祥瑞”玩出花样的男人,此刻正趴在暖阁的软榻上,对着太医新调制的、据说加了双倍黄连的“固本培元汤”,愁眉苦脸。
“橘猫……商量个事儿?”周正虚弱地捅了捅枕边的毛团,“帮我把这碗药……舔干净?”
橘猫睁开一只绿眼睛,瞥了一眼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药汤,嫌弃地打了个喷嚏,把脑袋埋进爪子下面,用屁股对着他。
周正:“……” 他认命地端起碗,看着里面自己扭曲的倒影,左颊的酒窝因苦涩而变形。
“牛顿啊……这万有引力,咋就不能把药首接吸进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