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那碗营养膏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去。
马克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连同整个大脑的逻辑中枢,都被楚子航那句轻描淡写的话给烧成了宕机状态。
打爆金色大厅?
这是一个尘民该说的话吗?
不,这根本不是一个灯塔居民该有的念头。
这是最彻底的、足以被光影会当场执行“人道毁灭”一百次的叛逆。
在马克的认知里,金色大厅和三大法则一样,是灯塔这座空中孤岛赖以运转的基石。
冰冷,无情,但“正确”。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他作为猎荒者指挥官的职责,他姐姐红蔻用生命换来的教训,都在他脑子里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每一条都在闪烁着鲜红的、刺眼的警告:【禁止逾越】。
可是……
他想起了冉冰。
想起她在瞭望台上,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燃起又熄灭的火焰。
想起她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地面吗?”
想起她在说出那句话时,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而自己,又是如何用“责任”这把最钝的刀,将那份勇气凌迟处死。
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结果,系统用一纸冰冷的“繁育任务”,告诉他,他的“正确”,狗屁不是。
他所守护的,正是将他心爱之人推向冰冷手术台的规则本身。
这真是他妈的……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楚子航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马克,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看着病人在自我挣扎,等待那个必然会到来的结果。
终于,马克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还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像被狂风吹散了迷雾的夜空,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燃烧着的决意。他脑子里所有的警报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声音。
去他妈的法则。
去他妈的责任。
老子是马克!
不是灯塔圈养的种猪!
他至少,还是有着去保护自己心爱女孩儿的底气的!
“我的奉献点,应该够赔偿金色大厅大门的维修费。”马克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砸进了灯塔冰冷的钢铁骨架里,“如果不够,就从我下个月的酬劳里扣。”
楚子航的嘴角,似乎出现了一个连显微镜都难以捕捉的、向上扬起的弧度。
“我想,应该用不上。”
他平静地说。
……
灯塔上层区的猎荒者专用休息室,气氛却与外面的肃杀截然不同,反而像极了旧世界里那种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
事件的中心,是叼着半截营养棒、正唾沫横飞地主持着一场赌局的墨城。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啊!最新盘口,热辣出炉!”墨城站在一张桌子上,挥舞着手臂,像个三流拍卖师,“主题:我们的马克队长,灯塔的美国队长,道德的标杆,行走的荷尔蒙……咳,总之,就是他,会不会为了我们冉冰大美女,去砸了金色大厅的场子!”
他面前,飞雪、艾丽卡,还有一个叫昆杰的、总是睡不醒似的资深猎荒者,正围坐一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表演。
“我先来!”墨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了人生的语气说,“我压五十个奉献点,赌老大……会去!”
“理由?”艾丽卡抱着胳膊,一脸“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这还用问?”墨城一拍大腿,“你们没看过旧世界的爱情剧吗?这就是标准桥段!男主角为女主角对抗全世界!多浪漫!多经典!老大这种闷骚型的,平时看着跟块石头似的,心里肯定早就憋着一团火了。现在冉冰要被‘系统配对’了,这不就是那根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索吗?
我跟你们说,今晚,我们看的不是灯塔新闻,是八点档黄金剧场!”
艾丽卡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你的旧世界知识储备,除了梗就是狗血剧是吧?我分析一下啊,”她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学着科研部那帮人的腔调,“从行为心理学角度看,马克队长是典型的‘责任型人格’,他的行为逻辑第一优先是集体利益。冲击金色大厅,等于挑战灯塔核心秩序,成功率低于5%,引发的连锁反应却是灾难性的。所以,他去的概率……极低。”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利落地划出了三十个奉献点,推到了“会去”的那一堆。
“你……”墨城傻眼了,“你不是说他不会去吗?”
“我的逻辑分析是这么说的,”艾丽卡理首气壮,“但我就是想看逻辑被打破的样子。而且,我喜欢那个叫4071的变量,他看起来就像个能让所有程序都报错的病毒。我赌病毒能感染我们的队长。”
“有道理……”墨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首靠在墙边擦拭着面具的飞雪,淡淡地开口了:“我压一百,赌他不会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
飞雪将面具重新戴上,声音隔着一层金属,显得有些失真:“我了解他。他背负的东西太重了。有时候,最想做的事,恰恰是绝对不能做的事。”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希望自己会输。”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在打哈欠的昆杰身上。
“唉……”昆杰懒洋洋地划出了1百个奉献点,重重地拍在了“不会去”的那边,把那一小堆奉献点压得死死的,“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用来保护大多数人,牺牲少数人的。马克是制定规矩的人,他比谁都懂。英雄,是不能有软肋的。”
休息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墨城看着桌上泾渭分明的两堆奉献点,忽然觉得嘴里的营养棒有点发苦。
他刚刚还兴高采烈地当着庄家,此刻却觉得,这赌局的输赢,一点都不好玩了。
他们赌的不是奉献点。
他们赌的是,在这个操蛋的末日里,人,究竟是活成一个冰冷的符号,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傻子。
就在这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了两串脚步声。
一串沉稳有力,带着风雷之势。
另一串,平稳得仿佛与地面没有任何接触,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存在感。
休息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齐刷刷地扭头看去。
灯光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正朝着一个方向延伸。
那个方向——
是金色大厅。